周阿幺擡頭望向明明隻有與她一尺遠的李珩耀，他慵懶斜靠在床榻，兩指撐頭，眼色晦暗難懂。

如今高不可攀的王爺，如今才是正常真正的他。

不是嗎？

“我…”

“我總不能讓别人覺得我忘恩負義吧，”謊話一旦編下，說多了連自己都相信，周阿幺一臉真誠，“你幫助我許多，我想報答你的恩情，李珩耀，哪怕我們和離了，成為朋友也不行嗎？讓我陪我一起去甘州吧。”

“恩情嗎？”李珩耀呢喃，他望着站在遠遠的，低頭膽怯的周阿幺，可他不需要這些啊。

“阿幺，來。”

周阿幺靠近。

“把和離書給我。”李珩耀伸手。

“啊？”周阿幺愣神。

“我前幾日在客棧，就聽楊家兄妹說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既然你說我對你有恩，便撕毀和離書吧。”

“不是…”周阿幺一陣心虛。

“怎麼，你不願意嗎，你說過要報答我的恩情，要好好照顧我的。”

望着周阿幺掩蓋不住的驚慌，李珩耀噙笑，冷意從眼睛傾瀉。

在懸崖下，周阿幺遞回那張墨迹暈成一團的紙，李珩耀就知曉，是他所寫的和離書，尾段蓋有他的私印，周阿幺讓他揭開，他就故意撕破，丢進火堆當燃料了。

他給過她解釋的機會，她卻情願她一切定于為恩情。

恩情，這什麼東西。

他不要。

李珩耀清楚地知道，周阿幺就像一隻受盡磨難，膽小怕事的小貓，面對他伸出的手，第一反應是毫不留情的轉頭逃跑。

沒關系的。

他願意蹲地俯身，展示他的無害，他也願意設下樊籠，耐心等待她的回歸，慢一點，再慢一點，讓她心甘情願地走向她。

“我，我找不到了。”周阿幺胡說八道。

“沒關系，我這裡還有一張，”李珩耀湊近，兩指間夾着一張紙，幽暗的眼映照周阿幺的心虛的笑容，“阿幺，你願意嗎？”

輕柔的嗓音鑽入，似蠱蟲順着耳道爬入，周阿幺全身酥酥麻麻，難受到她發顫。

低頭，手中是李珩耀強行塞入的紙。

她想，她真的被李珩耀蠱惑了。

細碎如雪的廢紙飄落，是她自己寫下的，字跟雞抓似的和離書。

*

常言都道人在危機時，提着一股勁不會有什麼事，反倒安全松懈時會病重。

李珩耀亦是。

他這本孱弱病體，捱過暴雨懸崖，卻在客棧第二日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跟随的王太醫一臉焦躁不安，使出渾身解數，在昏迷第三日，李珩耀才堪堪清醒。

“王爺，珍重身體，切莫多思多慮，”王太醫自王爺幼年中毒，就侍奉身側，更是比其他人更明顯感知王爺的變化，他憂慮歎一口氣，故意瞥了一眼幾日未眠的周阿幺，“為王妃，王爺也更要愛惜自己的身軀。”

“我知道。”李珩耀開口，血腥味要從喉管湧出口腔，他神色沉重，悶聲聽了幾句王太醫的叮囑，才擺手讓他離去。

安分喝藥，用膳完畢，李珩耀生出一絲力氣，他艱難挪動身軀，喚困到眼睛都要閉上的周阿幺：“上床。”

怕有歧義，讓她會錯意。

又道：“上床休息。”

周阿幺揉了揉眼睛，搖頭拒絕：“無事，我在旁邊的軟塌上休息一下就好。”

“聽話。”

寂靜地掙紮片刻，床榻微微陷下。

墨色如綢緞的秀發微拂李珩耀的手臂，随即，溫熱的身體貼緊他，平日精神充沛的少女怏怏的，小聲嘀咕：“你要是哪裡不舒服，記得叫我。”

吐息落在耳畔，癢癢的。

李珩耀失神颔首，溫聲細語：“我知道，你好好休息。”

望着近在咫尺的李珩耀，在暖被的遮掩下，周阿幺指尖觸碰他衣袖，抓緊一角。

沉溺于一碰就碎的美夢。

對。

周阿幺害怕了。

她第一次看到李珩耀發病，并沒什麼什麼所謂的咳血重病症狀，那是的李珩耀隻是微微一笑，随即嘴吐鮮血，就再也喚不醒。

李珩耀已經醒了，周阿幺卻更加懼怕，難過和心疼如同眼淚，從心中泉眼中不然翻湧，至都止不住。

周阿幺問過王太醫，李珩耀到底是什麼病。

王太醫隻是搖頭：“無解的重病罷了。”

細問之下重病原因，王太醫什麼都不肯吐露，隻道：“望王妃見諒，下官不可多言，王妃若是想知道真相，便去問王爺吧。”

周阿幺從未細究過李珩耀的病，總想着是母胎帶出來的弱，如今看來卻暗藏一段過往。

她眼是墜入一輪皎月的泉水，淚汪汪的，又亮晶晶的，手仍舊緊緊攥住一節衣袖，不肯放。

“李珩耀，你的病到底怎麼回事？”

“嗯…怎麼突然好奇這個了？”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能告訴我嗎？”周阿幺咬唇，心跳如鼓，轉頭又膽怯，聲音越來越微弱，“要是不行的話，就算了。”

“倒不是什麼大事。”

冰涼的指尖輕拂眉眼，周阿幺不由順着李珩耀的指腹滑動而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聽到他溫潤如玉的聲音。

“隻是這故事，做睡前故事并不合适，不如等你睡醒後，我慢慢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