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新阕自是聽出了他話裡藏着别意。
雲硯清的聲音大到近乎整個幽冥府都能聽到:“就是不知廉恥,還什麼意思!”
那日,雲硯清走後很久,尚新阕腦中還在回蕩着雲硯清那厭惡至極的眼神以及吼出來的那句“整個幽冥都知道,幽冥府君更換必須主君應允,而你,一個普通凡人,年紀還那麼小,你要不是用了些狐媚子手段去勾引主君,他怎麼會答應讓你來做這個府君!”
此話一出,大殿内外跪倒了一片人。
雲硯清敢在幽冥府說出如此一番話還絲毫不加掩飾、不懼主君知道,想必是氣憤到了極緻。
而尚新阕被他的話震了震,他怎麼不知道自己何時去勾引主君了?
更何況,他從未見過這位主君。
自那之後,他與雲硯清已有幾年未曾見面。
雲硯清去了陽間,行引渡亡魂之責,而他則留在了幽冥府。
眼下,要想将孫靜的魂魄在不動墳墓的情況下解救出來,他隻得去找雲硯清加以配合。
陽間,望川縣。
尚新阕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望着不遠處低矮的農舍。這是柳榮貴的家,而孫靜的墳墓就被他葬在後院。
“喲,府君大人不久前傳信給我,我還以為開玩笑呢,沒想到,來真的啊。”
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尚新阕轉身,雲硯清就站在三步之外,一襲白衣勝雪,腰間懸着一枚青銅鈴铛。
幾年不見,少年眉宇褪去青澀,隻是說的話,一如既往欠揍。
“這還帶了新歡?”
雲硯清瞥向尚新阕一旁的迎霁,嘲弄道,“怎麼,是主君不待見你了,就出來找了個替身?”
迎霁從容上前,接下雲硯清所有話:“這位大人說錯了,我可不是替身。”
“呵,”雲硯清充耳不聞,走近幾步,直直看向尚新阕,青銅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怎麼,終于肯放下身段來求我了?”
深吸一口氣,尚新阕道:“孫靜無辜,我隻是想救她。”
“救她?”雲硯清眯起眼睛,“你知道刨墳對生者意味着什麼。柳榮貴雖惡,但在陽間法律看來,那仍是他妻子的墳墓。”
“所以我來找你,”尚新阕直視雲硯清的眼睛,“‘陰陽輪轉術’可以不動墳墓就将魂魄引出,不是嗎?”
雲硯清的表情有一瞬的松動,随即又恢複冷漠:“你倒記得清楚。可是,這法術需要兩人配合,一人在陽間引路,一人在陰間接應。”
“你我正好可以完成。”尚新阕立刻道。
雲硯清突然笑了,那笑容裡帶着幾分譏诮:“不過,我何時答應過要幫你呢?尚新阕,你不是幽冥府君麼?怎麼不和以前一樣用你的身體求主君憐憫了?”
尚新阕壓住怒火:“雲硯清,此事迫在眉睫,你我二人恩怨不知可否事後再談?”
“不裝了?”雲硯清冷笑,“我告訴你,不可能!”
“你若真的在意這個位子,孫靜一事過後,我便離任。”
“不可!/誰稀罕。”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雲硯清别扭移開視線,轉而盯着迎霁:“你這個小仆從還挺忠心的嘛。”
是夜,三人最終悄無聲息地來到後院。
孫靜的墳墓簡陋,隻有一個小土包,甚至連墓碑都沒有。
雲硯清蹲下身,從袖中取出三根紅線,輕輕放在墳頭,而後在墳土上刻畫符文:
“倒葬之術最毒之處,在于讓魂魄無法分辨陰陽。陰陽輪轉能暫時糾正這種錯位,但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尚新阕點頭:“足夠我帶她回栖霞縣了。”
雲硯清忽然擡頭看他:“你知道柳榮貴為什麼這麼做嗎?
因為他害怕。害怕死後孫靜會報複他,害怕她帶着兒子離開。有些人,活着時作惡,死了更怕報應。”
符文畫完,雲硯清站起身,搖響了腰間的青銅鈴铛。鈴聲并不清脆,反而帶着一種沉悶的回響。
“開始了。”
随着雲硯清咒語落下,紅線突然繃直。
尚新阕立刻借卷宗之力,在身前打開一道幽藍色的光門。
“孫靜!”尚新阕喝道,“跟着光走!”
孫靜茫然地轉頭,在看到光門的瞬間,掙紮着想要移動,卻被無形的力量束縛着。
雲硯清額頭滲出細汗,鈴聲越來越急:“不行……倒葬的束縛太強。”
恰在這時,農舍的門猛地被推開,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沖了出來,手裡還拿着一把菜刀。
“誰在那兒!”柳榮貴怒吼,“誰敢動我老婆的墳!”
尚新阕心頭一緊。生者看不見幽冥法術,但柳榮貴顯然察覺到了異樣。
雲硯清咬牙:“繼續!别停!”
柳榮貴已經沖到了後院,手中菜刀在月光下閃着寒光:“滾開!都給我滾開!”
“迎霁!”
尚新阕下意識喊道。
話音未落,一道結界将三人護住。柳榮貴撞在無形的屏障上,更加暴怒,開始瘋狂地劈砍結界。
“快點!”尚新阕催促道,結界在生者的攻擊下已經開始波動。
雲硯清突然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紅線上:“以血為引,魂魄歸位!”
紅線瞬間變成暗紅色,孫靜的魂魄猛地一顫,終于掙脫束縛,朝着光門飄來。就在她進入光門的刹那,柳榮貴的菜刀劈碎了結界的一角。
“賤人!死了還想跑!”
柳榮貴歇斯底裡地吼道,竟朝着尚新阕撲來。
迎霁眼疾手快,一把拉開尚新阕,自己卻被菜刀劃傷了手臂。
“迎霁!”尚新阕驚呼。
迎霁搖搖頭:“大人,我沒事,快走。”
眨眼間,三個人直接從眼前消失,柳榮貴似乎被吓住了,菜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鬼……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