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将孟佩蘭帶出羅府，上了一輛馬車，坐了約莫有兩刻，馬車停在一處朱門大戶門口，在門口等候女官通傳。

穿過了不記得多少個走廊，走到一個屋子門前，又是等候女官通傳，經曆重重通報，她才被允許進入。

禦窯金磚的寒涼刺骨，每往前踏一步，寒氣從足底攀附上全身。屋外春意盎然，屋内燭火通明，卻化不了身上徹骨的寒意。

靜得連呼吸都清晰可聞，腳步聲回蕩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衣擺窸窣聲愈發刺耳。

鎏金鶴爐吐着鵝梨帳中香，貴妃倚在黑漆描金蹋上，一襲流彩織金牡丹紋宮裝，髻挽烏雲，指尖的镂空嵌絲琺琅護甲輕叩紫檀蹋首。

宮婢提着心小心翼翼地給她捏着腿，大宮女俯身向她禀報孟佩蘭的到來，可她臉連眼都沒擡，隻是輕輕動了動下巴。

兩側宮婢低眉垂首，喘息都放得極輕。

婢女下跪請安，孟佩蘭兩手當胸前，微俯首，微屈膝，行萬福禮。

大宮女落霞緊皺眉頭，面若冰霜，不耐煩地大聲斥責，“孟氏女你好大的膽子，讓貴妃娘娘等了你一下午，你該當何罪？”

孟佩蘭趕忙下跪，身姿卻如松柏般挺拔，頭放在雙手上，聲音中沒有一絲惶恐。

“民女冤枉！民女今日也在羅行頭府上等了一下午，申時五刻才見到羅行頭，六刻他突然命人給民女蒙上眼睛，說要給民女一個挑戰，挑戰通過了才允許民女退出藥行。不知為何，民女被帶來了此地，請貴妃娘娘明察！”

落霞本還欲出口責罵，貴妃輕哼一聲，揮了揮手，落霞恭敬地點頭，“那你可知貴妃娘娘何故召你來此？”

“民女不知！羅行頭隻說要我要民女診治一人才可脫離藥行，并未告知我此人身份信息及病症。”

皇貴妃聞言霍然坐起，鬓邊钗環如珠玉落盤叮咚作響，可她卻突然氣息不穩，身子歪倒在扶手上，驚得兩側宮婢跪倒一片。

落霞趕忙上前扶住，皇貴妃胸膛微微起伏，她輕拂皇貴妃後背順氣，确認皇貴妃沒事後，才轉頭呵斥孟佩蘭。

“孟氏女你當真不知？如若被娘娘查出來你有半分作假，你孟氏幾百人的腦袋可都保不住了。”

孟佩蘭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額頭都有些紅腫了，再三保證自己所言句句屬實。

皇貴妃輕揉着額角，卻無法舒緩她的頭痛，額頭青筋暴起，在華貴的面容上顯得有些可怖。

她似是無法再忍受這一切，急需一個出氣口，猛地站起身，雙眼怒瞪着，面目猙獰地朝下面跪伏的侍衛怒吼。

“這羅金典好大的膽子，竟敢戲耍本宮！來人，把羅金典那夥人抓過來，本宮要親自審訊他們。”

落霞見狀趕緊扶着皇貴妃坐下，從旁邊的抽屜裡取出了一個盒子，從中拿出一顆藥丸，服侍皇貴妃吃下。輕輕拍着她的背，把藥順下。

“娘娘切勿動氣，等會頭又該疼了。”

皇貴妃吃了藥後冷靜了許多，胸膛的起伏漸緩，靠在榻上休養生息。

侍衛軍首領聽到消息路都走不穩了，屁滾尿流地從屋外爬進來，話都連不成一句，全身顫抖着領命離去。

待屋内安靜後，貴妃才懶懶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孟佩蘭，扶了扶額角，柳眉微皺。雲碧輕揉她的額角，柳眉逐漸放松，閉着眼睛，神态慵懶。

“本宮聽聞你在醫館接診女人，破了藥行規矩。治好了不少人的沉疴舊病，京中的百姓都承你是菩薩再世，之前還以為這流言誇大，今日一見果真是女中豪傑。”

孟佩蘭靜靜地趴在地上，沒有因此而感到驕傲，身姿合乎禮數且不卑不亢。

“娘娘謬贊，民女不過是做了應當做的。”

貴妃又看了一眼她，冷哼一聲，“本宮知道你與藥行頗有嫌隙，本不欲摻和此事。可若你能治好長公主，今日羅行頭所為，他定難逃死罪。這其中關系你應該懂得。”

孟佩蘭伏首稱是，皇貴妃滿意地點點頭，揮手示意落霞帶她去見長公主。

落霞笑着從台階走下，将孟佩蘭從地上扶起，拍了拍她身上的灰，輕柔地提她取下眼前絲帶，還問她跪久了疼不疼。

孟佩蘭搖頭回應說不疼，落霞回首望着殿首的皇貴妃，似是還在擔心皇貴妃的不适。孟佩蘭順着落霞的眼神看去，發現貴妃不停地揉着額角，低聲詢問她，“娘娘頭疼的毛病是生育長公主時落下的嗎？”

落霞略微吃驚，眼中閃過一絲奇怪，京城裡人人都知貴妃頭疼易怒的毛病，卻少有人知貴妃何時發的病，附在孟佩蘭耳邊，壓低聲音問，“不知此事與長公主生病有何關系嗎？”

“目前還不得而知，可殿中熏着濃香，會加重娘娘痛症，姑姑不妨換一清香。”

貴妃聽見二人在台下悉悉嗦嗦的說小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落霞帶孟佩蘭去長公主那。落霞走前命人換了香，打開窗戶通風。

落霞帶着孟佩蘭穿過花園，一路上跟她講起這些年皇貴妃和長公主的病情，可還沒聊多少就到了長公主居住的院子。

院中門檻都墊了紫檀雕花斜坡，案幾都較平常近三尺，院中擺設都歸列齊整，一切都為了方便輪椅行走。

長公主端坐在楠木雕花輪椅上，一身素雅的宮裝，身形清瘦。膝頭蓋着缂絲錦衾，纖細的五指搭在扶手上。看見孟佩蘭到來，眼神似多年未見的老友般。

她的臉色浮現着病态的白，兩彎似蹙非蹙的柳葉眉，一雙含情目，病若西子勝三分。

見二人到來，長公主眼眸溫潤，笑容清淡，“孟小姐，好久不見。”

可孟佩蘭仔細搜尋着記憶，可自己從未見過眼前之人，一時之間有些呆愣。

長公主身旁的宮女芸晴将手中的茶放下，将長公主推到桌前，嗲怪道，“這姑娘看着很是面生，定是公主又開始說胡話了。長公主自前幾日睡醒，就開始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好你個芸晴，就知道落本宮面子。”

長公主回過頭望向落霞，擔憂地詢問，“剛剛本宮聽見母妃院中一片嘈雜，是出了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