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門逐漸消失在身後,烏雲壓在高聳的城牆之上,旌旗在狂風中竭盡全力掙紮。
一道天雷劈下,擊中最高處的旌旗,烈焰直沖雲霄。還未等守城軍官趕來救火,如瀑布般的雨注下,澆滅了雷火,留下一地灰燼和狼狽的軍官。
孟佩蘭和陸遠志迎着狂風暴雨來到了莫奶奶家,見到“親戚”的莫奶奶還愣了一會,似是不相信唯利是圖的莫老爺、莫夫人會出現在自己家中。等“莫夫人”出聲,她仍有些遲疑,欣喜過望,淚盈滿眶,着急忙慌的就要給孟佩蘭跪下。
“孟小姐您身份這般高貴的人,怎麼能來我這平民百姓家吊唁啊,這不是折煞老身嗎?”
孟佩蘭急忙走上前将莫奶奶扶起,給她解釋他們易容來此的目的。孟佩蘭找了個借口說,是之前回京路上遇到的山匪劫走了孟家一批很珍重的藥材,為了潛入山寨追回藥材,孟佩蘭不得不帶着武功高強的下屬假扮莫老爺和莫夫人來此。
莫奶奶連連點頭,并表示會竭盡全力幫助二人追回藥材,用以報答孟佩蘭的恩情。
莫奶奶将家裡唯一的房間收拾出來給他們住,以前這個房間是給她兒孫住的,房子很簡陋,但勝在幹淨整潔。莫奶奶将原來兩個孫兒的床拼在一起,放在外間給陸遠志睡,孟佩蘭在裡間睡她兒子以前的床。
又再三叮囑二人,雖然在人前要維持夫妻的模樣,但在沒有人的時候要保持距離,畢竟孟佩蘭還是未出閣的女子。
因暴雨的緣故,他們早早的用完晚飯後就回房安寝,陸遠志本想等莫奶奶安睡再出門查探一番,可不知怎的就昏睡過去了,再睜眼天已大亮。常年行軍打仗的習慣,讓他從未有過睡得如此沉的時候,這奇怪的現象讓陸遠志不禁生疑,又想到那日汀雨書信所雲,心不免沉了幾分。他雖面上不表,心裡卻多了幾個心眼,對莫奶奶的行為更加注意了。
用過早飯,孟佩蘭讓莫奶奶帶他們去找到她兒媳的亂葬崗,莫奶奶面上很是不情願,可又不能違背主人家的意願,隻得扭扭捏捏地帶二人前去。
還未到亂葬崗,樹林裡密密麻麻的墳墓已經讓二人汗毛豎起,驚愕、憤怒于西域人的殘暴。強壓着怒氣走到了亂葬崗,這幾日又多了些曝屍野外的女人,孟佩蘭和陸遠志有些壓制不住内心的憤怒,卻又宣洩無門,孟佩蘭面若冰霜擰斷了樹枝,提出要将她們安葬。
莫奶奶卻面色冷漠,遠遠地站在亂葬崗外,滿臉不耐,用腳踢着腳下的屍體,對滿身血痕的女人很是厭惡,對着亂葬崗低啐。如果不是看見孟佩蘭都親自動手安葬她們,她還站在一旁。莫奶奶雖然手上擡着屍體,嘴裡卻聲若蚊鳴的罵罵咧咧。
“這些女人雖說是被山匪抓上山的,但是不知道堅守婦道,活該死無葬生之地!……要是我,我甯死,也不會向山匪低頭。呸!我才不會那麼倒黴被抓上山………水性揚花的髒女人,也就是汀雨姑娘和孟小姐心地善良給你們安葬,就應該讓你們躺在這裡,給老天、給其他人看看,知道你們有多髒!”
莫奶奶動作之間也很是粗魯,絲毫沒有對死者的敬畏,拖着屍體往亂葬崗外走,原本就衣衫褴褛、傷痕累累的女人身上更顯狼狽。
陸遠志皺着眉看着莫奶奶的行為,有些不滿卻沒有說什麼。
莫奶奶看到他不滿的面容,有些發怵,強撐着氣焰,把拖着的女人随手一丢,沖着他大喊道,“看什麼看?别以為你會點功夫就能對我怎麼樣,我可跟你這個奴才不一樣,我是孟小姐親自接進府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陸遠志沒有理她,低下頭繼續挖着土坑。可莫奶奶還不解氣,拿起地上的石頭奮力砸向坑底。好在陸遠志身手敏捷,躲開了石頭,眼神狠戾的往上望去,看見一臉得意的莫奶奶站在坑口,一躍而上,站在莫奶奶面前,手中還拿着土撬,睥睨着她,好似剛從地獄爬出來的羅刹。
莫奶奶臉唰的煞白,跌坐在地上,急忙往後爬了幾步。後背撞上了一個什麼東西,手指觸到的是冰冷皮膚,莫奶奶木然地轉過頭,原來是剛才被她随意丢棄在路上的屍體,被吓得身體不穩,倒趴在地上。莫奶奶的臉剛好面對上死者的面容,莫奶奶被吓得魂都丢了,哭喊着爬起身,一路瘋癫的喊叫着跑回了家,路上還不停回頭,生怕冤魂跟着她回家似的。
陸遠志無心看莫奶奶做賊心虛的表演,看向孟佩蘭,她一個人呆在亂葬崗很久了。
孟佩蘭沒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她在檢查這些女人身上的傷痕,有鞭傷,有繩子勒出的傷痕,還有火灼,她們都有共通的特點——經曆了非人的性虐。
每掀開女人身上的衣角,孟佩蘭心中對西域人的恨就增添一分,是要有多麼的沒有人性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可百姓之中,最卑微的是女人。無論興亡,氏族大夫壓迫百姓,男人壓迫女人,女人總是被壓迫的那個。戰争中,需要軍妓給将士們纾解寂寞,需要女人保障後方。戰勝後,需要女人出使和親,用女人聯結政權。可那萬卷史書,有幾頁是女人?那流芳百世的大家,有幾個是女人?
孟佩蘭擦去臉上的淚水,珍重地扶起女人,像扛起受傷的舊友般,走出亂葬崗。每踏出一步,臉上的淚流得就更多,泣不成聲。
“姐妹,放心啊,我們回家了。來年春天,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雪恨,用西域人的血祭奠你們!而我們的故事,會被史官一字不漏的寫在史書上。”
一陣微風吹來,輕撫着孟佩蘭的臉龐,好似在安慰她,風也帶走了她頭上的落葉。
孟佩蘭不記得走了多少趟,直至太陽落山,她們才将所有女屍安葬。
回到莫奶奶家中,莫奶奶看見陸遠志仍心有餘悸,趁孟佩蘭不注意時對他多有諷刺。言語之間不斷提醒他,不要因為主子好就忘了自己是低賤的下人。陸遠志沒有理會莫奶奶,徑直越過她走回房間。
孟佩蘭白日勞累過度早早就睡了,陸遠志仍對昨晚自己睡得太熟這件事心存疑惑,坐在桌前強撐着。快到亥時眼皮就開始打架,好在他有強大的自制力沒有昏睡過去,恍惚之間聽到了房間門被打開,莫奶奶走了進來,确定二人已經熟睡後,大搖大擺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