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響起耿季緩緩的嗓音,這話語卻叫他眼眶發熱,瞬間湧出淚水,眼睛輕輕一眨就滾落下來,似燙的他站立不能,蓦地蹲下了身去。
眼淚大顆大顆砸落在腳邊,激起地上塵埃嗡鳴。
落哥兒不常哭的,連跳進冰冷的河水裡他也不曾落淚,聽見“回家”二字他沒忍住,從娘去世他就沒家了。
很快他就收拾好情緒,擦幹淨眼淚站起來,隻有地上一堆淚水砸出的小坑證明他剛剛确實哭過。
耿季再次歎息一聲:“走吧!”
落哥兒連他的舊衣物都沒拿,盡管東西就在身後。他低着頭,腳下輕快的跨步跟上前面的耿季。
院外環繞着三兩成群的人,或站立或蹲下,或勾肩搭背說笑着。
見着耿季和落哥兒一前一後出得院子,腳下不停往外直直走去,大夥兒的眼神來來回回互望幾下,也都三三兩兩相約離去。
耿季帶着落哥兒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陽炙烤着大地,不覺讓人生出一股煩躁。
耿季心裡正憋悶着,雖說因着一絲憐惜将人買了下來,卻也沒想好要怎麼辦,也就沒管後面落哥兒是不是能跟上他的腳步,隻大步往前走。
耿家今天破天荒的快半下午了都還沒吃晌午飯。
隻因不久前有人快步來家裡說耿季買了個小哥兒,還繪聲繪色的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惹得他們牽腸挂肚。
遠遠的就看見耿季帶着後面一小哥兒往家走來,邱蘭趕緊叫程小月把鍋裡悶着的酸菜魚塊盛出來,又指揮着秋哥兒拿碗筷,轉頭把杵在跟前的耿夏吆去堂屋,這才迎了上去。
“回來了,趕緊進去吃飯,這大半天的,都餓壞了。”邱蘭笑呵呵說道,眼睛還暗暗瞅了瞅後面小心跟着的落哥兒。
人雖是瘦小了點,五官卻不錯,想來養養就好了,往常在村裡瞧見人也是麻利的,啥活都幫着幹。
她滿意的點點頭,心裡打定主意得把人好好養養,他家季小子有着落了。
落哥兒捏緊衣袖随着耿季進到堂屋,隻見裡面飯桌端端正正坐着三五個人,除了耿季,具都一臉好奇的觀望着他。
心裡一緊,忙低下頭去,連腳趾都縮成一團,呼吸也不敢重了,慌亂的不行。
“好了好了,快坐下吃飯。”邱蘭招呼着他坐下并一一給他介紹着,他挨個打過招呼才在秋哥兒旁邊坐下,耿季旁邊他是不敢坐的。
耿家吃的是雜糧飯,裡面白花花的米粒點綴着些許紅的黃的,紅的紅豆,黃的玉米,都是農家常吃的,他卻不常吃。
壓下眼角的淚意,他捏着筷子小口小口的吃着,從早上就不曾進食過的腸胃得以慰藉。
他隻珍惜的吃着碗裡的飯粒,絕計不敢夾桌上的菜肴。
突然,碗裡多了塊魚,他愕然的擡起頭。
“你吃呀,這麼多呢!”秋哥兒一雙杏眼清澈透亮,裡面盛着滿滿的新奇,說着話的功夫又給他夾了兩筷魚和酸菜。
落哥兒看着他,眼底洶湧的淚意再也忍不住,忙借着低頭的瞬間把淚水藏進碗裡。喉頭滾了滾,小聲的道了謝。
耿季在一旁瞧着他那可憐兮兮的樣子,無聲的歎了口氣,罷了罷了,都是苦命人,就他了。
于是在落哥兒低着頭忙着扒飯的時候,他在耿季心裡由買來的哥兒變成了夫郎。
吃完飯,耿季跟邱蘭說了一聲就回房歇息去了,臨走還撇了眼落哥兒,隻是落哥兒低着頭不曾瞅見。
耿季回到房裡,揣着手轉了幾圈,心裡有幾分不知所措,一時也不知該怎麼面對着落哥兒,有一絲絲别扭,也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之感,索性就脫了衣物上床歇息,今天也确實疲累,比上山打獵都累。
堂屋,落哥兒悄悄瞧着大家陸陸續續的都吃完了,忙猛扒兩口碗底的飯,站起來道:“我來吧。”
程小月瞧他滿身的忐忑,隻好放下手上的碗筷,道了聲好也跟耿夏回房去了,邱蘭也回了房,就在堂屋的旁邊。
落哥兒抱着碗筷去到廚房,秋哥兒則像個小尾巴一樣蹦跳着跟在他後面。
落哥兒瞧着竈台有個木盆,向秋哥兒問到:“是這個嗎?”
看見秋哥兒點點頭,就把抱着的碗筷放了進去,一旁的秋哥兒已經拿着葫蘆瓢從竈上的鍋裡舀了一葫蘆水,回頭甜甜的望着他。
還從來沒有人對他這樣笑過,他心裡是歡喜的,卻也有點不知所措,有心想說點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遂抿了抿嘴角埋頭洗碗。
他倆一個舀水一個洗,很快就把碗筷清洗幹淨放進了竹櫃裡。
落哥兒環顧了下四周,發現沒什麼他能做的事,有些茫然。
秋哥兒看着他指了指院子東邊的房說:“那是二哥的房間”,又歪着頭問他:“我可以叫你落哥哥嗎?”
落哥兒點點頭,他很喜歡秋哥兒,他的俏皮靈動是他沒有的,也是為數不多讓他感覺溫暖的人。
秋哥兒瞧了瞧外面的大太陽,煩惱的皺起眉頭,“這天太讨厭了,又悶又熱,人都悶壞了!”
“落哥哥,你也去休息一會兒吧!”說着就往正房走去,他是跟邱蘭住一起的。
耿家院子跟大多農戶家差不多,正房三間,一間正中間的堂屋,堂屋一側是邱蘭和秋哥兒的房間,另一側是雜物房。
裡面放的是糧食、農具、過季的衣服被褥,還有一些不常用的雜七雜八的東西。
正房右邊是耿季的房間,左邊是耿夏和程小月的房間,左邊連着正房的地方是廚房,最下面連着院子的是木闆搭砌的柴房。
右邊往後拐七八米就是耿家後院,茅房和家禽都在這邊。
落哥兒站在院子裡望了望,耿季房間他是不敢去的,他是耿季買回來的,不敢有妄想。
院子裡面靜悄悄的,隻能聽見外面蟬鳴的吱吱聲。
呆站了一會兒,他往柴房走去。
輕扣房門,他尋了處草堆躺上去,思緒亂飛卻又沒有頭緒,原以為會睡不着,不想轉眼就睡熟了。
夕陽西斜,餘晖把周圍的雲朵也侵染成了橘紅色,一片一片,層層疊疊,勾勒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畫卷。
耿季打了盆水,雙手捧着用力拂向臉上,幾個來回,白日的燥熱好似都被帶走了,忍不住輕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