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視線投射過去,像極了拳台中央投下來的射燈,寒冽清晰而不帶一絲溫度。一個年輕的女孩站在那裡,她穿一條灼烈的紅裙,在這樣詭谲的燈光下卻有種冷靜燃燒的意味。
她也端着一個大大的托盤,望着陳列,臉上并沒像其他女郎一樣、浮出那種像油膩妝面一樣的笑。
這樣她的表情也顯得冷靜。
繼而她穿過人群,向着陳列走過來。
她是姜堇。
随着她走近,她的面龐越來越清晰,然而她的五官并未随之清晰起來。因為她化着極濃烈的妝,那幾乎讓她的五官顯得混沌。
陳列總算明白了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為何穿着紅裙、化着濃妝。
她在這裡賣酒。
她站在陳列面前、還未開口說話的時候。
瘦猴領着個燙短卷發的女人走了過來。女人中年,豐腴,豹紋連衣裙在胸前堆出層層的浪,塗朱漆紅的口紅,抽着煙眯眼打量陳列一眼。
瘦猴在一旁煽風:“老闆娘,他可厲害了!”
女人同樣豐腴的手落在陳列小臂,把着捏了捏:“能打拳麼?”
陳列垂眸看了眼她的手。
姜堇站在他對面,看着他。陳列不知為何心裡湧出一股煩躁,也許因為姜堇冷靜的眼神,也許因為這些天發生的破事。
他盯着女人塗黑的指甲,說:“能。”
女人笑了聲:“行,在我們拳館辦卡是四百九一年,你先把錢交了。”
打開手機亮出二維碼來。
陳列低頭掃碼付款,女人又掃了掃陳列的眉眼,意味不明地問:“對了,你叫什麼?”
“陳列。”
“挺适合你的。是冷冽的‘冽’,還是熱烈的‘烈’?”
姜堇這時已端着托盤走遠了。陳列望一眼她背影,想起隻有她一個人,會猜測他名字是陳列的“列”。
女人循着他視線望了眼:“怎麼,認識她?我們這兒的銷售冠軍。”
“不認識。”陳列問:“她叫什麼?“
“阿堇。”女人抽了口煙:“姓什麼不知道,誰在意呢。”
她甚至懶得換一換自己的名字。
女人走開後,瘦猴拽着陳列:“我給你講講誰厲害,誰喜歡使陰招,你以後要提防着誰。”
陳列在拳館待了許久。
他一個抽煙的人,都覺得自己被熏出了滿身苦燥。同樣不爽利的河風一吹,悶在身上散不去似的。
前方走着的那個穿紅裙的身影,是姜堇。
他沒出聲叫姜堇,姜堇聽到他的腳步聲也沒回頭。這不是什麼美好的場景,好似結着層油膩的河面飄着空瓶和塑料袋,唯獨二人的影子被路燈拖得老長,在月光下搖搖晃晃。
姜堇登上船,換拖鞋,白皙到幹淨的腳腕一閃,便鑽入船艙裡去了。
-
次日遇到姜堇是在食堂。
她已換上了幹淨整潔的校服,紮馬尾,昨晚豔麗的妝容已洗去,露出清麗的眉眼。來食堂的時候永遠抱着書,一副乖順好學生的模樣。
那時陳列被一個女生堵住,女生通紅着臉,遞給他一封信。
葉炳崐笑嘻嘻地半途“截了胡”,扯開信封來掏出信紙大聲念:“親愛的陳列,你好,第一次注意到你……”
女生快哭了:“還給我!”
葉炳崐嬉笑着伸遠了手臂,卻感到有人把信從他手中抽走。回頭一看,見是陳列,挑眉笑問:“怎麼着列哥,英雄救美啊?”
陳列拿着那封信,女生盛着半眶眼淚、眼巴巴看着他。
他卻把信徑直扔進了垃圾桶。
女生沒繃住哭了出來,身邊朋友忙趕來安慰:“好了,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對誰都那麼冷……”
姜堇排着隊準備打飯,一邊和杜珉珉她們說着話,好似全然沒注意這邊的插曲。
陳列排到旁邊一列隊尾,依稀聽到她們在說——
杜珉珉:“英語冬令營開始報名了,還是兩萬六千八,可你知道今年是去哪嗎?”
“塞班島!”杜珉珉捧住臉:“好開心喔!我們趕緊去報名,這樣可以提前選房間。”
“我不報名了。”姜堇笑道。
“啊為什麼?”杜珉珉的失望溢于言表:“去年去斯裡蘭卡你就沒去,今年幹嘛又不去啊?”
姜堇答:“我要跟爸媽去LA看外婆。”
“對吼。”杜珉珉皺着鼻子答:“你家人都在國外的嘛,那就沒辦法啦。不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哎,你不去我都覺得沒意思了。”
姜堇輕捏一捏她的臉:“你跟很多人關系都很好的。”
陳列站在隊列裡看着她背影,校服潔淨到有些刺目的地步。
姜堇顯而易見的在說假話。
可她打那麼多份工,甚至不惜去酒吧賣酒,難道不就為了賺錢維持這種表面虛榮的生活麼?
她的錢都去哪裡了?
陳列收回眼神。無論如何,這也不關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