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踏進去。
那是一個小兩居。
很簡單的裝修,略有些陳舊。陳列站在電視機旁說:“那二十萬你退了我四千三,你隻收十九萬五千七。”
“退的錢我收到了。”他伸指在電視上敲了下:“這房子我租了一個月,短租的價錢要貴些,一千五。另外的錢我添了些必要的家電,買了些日用品。”
陳列:“你把你媽接過來吧,住一個月也好。洗漱和廚房用品我看着買了些,你自己檢查一遍,缺什麼自己去補。”
姜堇的唇嗫嚅了一下。
他往門口走去,預備先離開。最後扭頭看了姜堇一眼:“既然要走,就别留遺憾。一個月之後,頭也不回地走。”
他終是咚一聲帶上防盜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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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從出租屋出來的時候,鼻頭紅紅的。
她并沒有哭,隻是湧出一種類似感冒鼻塞的感覺。她下樓去了趟超市,補充了些黃糖、冰糖、衛生巾,又上樓去出租屋裡放好。
第二天,她從船艙裡搬了些衣物過來。出租屋裡配有洗衣機,她把有些長年收在櫃子裡泛了潮的洗一遍,晾在陽台上。
便出發去醫院接白柳絮。
想不到陳列也在病房裡,看見她,沖她一點頭,她也朝陳列點點頭,兩人都沒有說話。姜堇下樓去辦臨時出院手續,回到病房時,輕聲叫白柳絮:“媽。”
白柳絮擡起頭來。
姜堇笑道:“我帶你出院回家好不好?”
“回家好呀!”白柳絮眼睛都亮了,喜滋滋的:“回家……家……可是……”
她迷惘地看着姜堇:“哪裡是我們的家呢?”
姜堇心裡一酸。
是的,她們從來沒有家。
從前白柳絮住在戲班子裡,後台搭張床便是她的家。懷着孕依然蜷在那張一米的小床上,幻想有人娶她回家。
後來白柳絮跟姜堇的繼父結了婚,那也實在不算她們的家。隻要繼父喝醉了開始打人,她們便要倉皇而逃,在街道上整夜整夜地走。
再後來繼父去世,白柳絮進了醫院,從前戲班主家的一條廢棄舊船,就成了姜堇的家。
現在呢?
現在姜堇撫一撫白柳絮的額發,柔聲勸慰:“你跟我走,總歸是有家的。”
一個月的臨時出租屋,成了她們的家。
那也好過沒有家。甚至,是她們擁有過最好的家。
陳列送她們回去。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陽光熾烈,白柳絮目露驚懼,牢牢抓着陳列的手。
在心底恐懼的時候,她本能選擇依靠更為強壯的陳列。
姜堇拎着她的行李跟在一旁,看陳列拍拍她的手道:“沒事。”
三人回了出租屋。姜堇把日照好的那一間主卧留作白柳絮的卧室,她送白柳絮回房休息,又叫陳列:“留下來吃午飯。”
打開抽油煙機姜堇才發現有小小的問題,陳列搭了張凳子,站上去修。
他發現姜堇做菜其實并不利索。
大概從小在繼父家總是倉皇,沒有做菜的空間。後來一個人住在破船上,也隻有小小的瓦斯爐,施展不開拳腳。
姜堇的廚藝沒有練出來。
陳列的廚藝也一般,雖然他很小開始自己做飯,但并沒人教過他。
兩人配合着做了一頓午飯。青椒肉絲炒茭白,紅燒豆腐,當陳列把最後一道番茄炒蛋端上飯桌時,姜堇去叫白柳絮洗手吃飯。
飯桌很小,一張大約是在宜家買的藍漆小圓桌,嚴格來說隻能當茶桌使用,哪怕三個人坐也顯得擁擠,卻又意外擠出了些熱鬧。
白柳絮看看姜堇,又看看陳列。
姜堇笑着給她拈了塊豆腐:“看我做什麼?我臉上長飯菜啦?”
白柳絮吃得并不多,長年吃藥讓她胃口并不好。
倒是陳列吃了兩碗白飯。姜堇看他隻顧扒飯,往他碗裡夾了筷番茄炒蛋。
他看姜堇一眼,沉默地混着飯粒扒進嘴中。
飯後白柳絮去午睡,陳列準備離開,姜堇輕掩上白柳絮的房門:“我送你。”
“有什麼可送的。”陳列去玄關處換鞋:“待着吧。”
他走後,姜堇進廚房洗碗,正對着的窗口外,開着大簇的鳳凰花,盛夏的風混着香氣灌進來。
姜堇深深地呼吸一口,擦淨了手上的水,走進自己房間。
次卧比主卧明顯小些,一張一米二的單人床、書桌、衣櫃便已擺滿。姜堇坐在床沿,床上被她鋪了清新的格紋床單。
小時候住在繼父家,母親和繼父睡卧室,她就在浴室外的過道裡搭一張床。
後來住進船艙,所有生活區都混沌在一起。
從小到大,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
白柳絮午睡起來後,她搬了張小凳坐在客廳茶幾邊,給白柳絮剝核桃吃。
白柳絮悄聲問:“那個帥帥的是你男朋友哦?”
她腦子仍有些混沌,認得陳列的時候認不出姜堇,認出姜堇了又不大記得陳列。
姜堇挑着唇角:“為什麼說他是我男朋友?”
“感覺呀。”白柳絮:“就是一種感覺嘛。那他是不是?”
姜堇笑而不語,把兩瓣核桃仁塞到她手裡。
白柳絮一副跟閨蜜聊八卦的口吻:“那你喜不喜歡他啦?”
姜堇反問:“怎麼樣算是喜歡?”
白柳絮頭頭是道:“喜歡他就是不想離開他咯。”
姜堇淺淡地揚揚唇,不再說話了。
這天周日,姜堇晚上要去拳館上班。
她自不可能讓白柳絮一個人待在家裡,早已找好了個阿姨,不讓阿姨做家事,買她一晚的時間看護白柳絮。
姜堇不好在家裡化妝,怕濃妝的自己刺激白柳絮。
便素面朝天地到了拳館,換了裙子去洗手間化妝。
夏天是生意的旺季,拳館有幾名新來的賣酒女郎。姜堇對着鏡子描眼線時,剛好其中一人走進來,對着她旁邊的鏡子化妝。
眼尾瞟姜堇一眼。
姜堇五官清冷,不笑的時候有種生人勿近的意味。坦白來說,不是不容易得罪人。
女郎的手肘有心無意地撞她一下,姜堇的眼線就畫飄了。
女郎嚼着口香糖對鏡塗口紅,一副根本沒注意到的勁頭。
姜堇點點她的肩。
她轉過來看姜堇,先就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姜堇語調平穩道:“這種情況我以前也遇到過。因為我阻止的不堅決,後來的事變得很麻煩。”
女郎的眼尾往上吊:“你在說什麼?”
姜堇高高揚起手,對準她臉,在落下以前堪堪收住。
女郎被她掌風撩亂了額發,幾乎懵了:“你幹嘛?”
姜堇:“我隻是清楚地告訴你,如果再惹我,我就會這樣毫不留情地還擊你。”
她對着鏡子擦去眼線,也不再化,走出洗手間去。
拳館也是個生态完全的小社會。安群來了這麼些日子,性子軟,搬酒桶這活仍是交到她頭上。
她實在沒轍,每每求助陳列。
姜堇走過去,點點安群的肩。
安群回頭見是姜堇。姜堇是這些女郎裡長相頂出挑的一個,她今日沒化眼線,裸眼配格外濃烈的紅唇,反而有種别樣的風情。
安群本能緊張:“有、有事?”
姜堇:“你得學會說不。”
安群:“什麼?”
姜堇點點紮啤桶:“下次再有人叫你搬,你說不。”
安群:“理由呢?”
姜堇聳了下肩:“不需要理由。”
安群:“那她們會怎麼對我?”
姜堇這樣告訴她:“剛才我在洗手間化妝,有人故意來撞我的胳膊,我的巴掌幾乎要落到她臉上,她看着兇,可她也會怕。”
陳列在一旁低低地笑一聲。
安群看姜堇一眼,對陳列道謝後離去。姜堇的裙擺很短,伸手去吧台裡夠口香糖時,露出白皙的腿根。
陳列斜倚在吧台邊:“你這麼厲害?”
姜堇把口香糖塞進嘴裡,又聳一下肩。
陳列:“你這麼厲害怎麼不告訴安群,我是你男朋友?”
姜堇扭頭看着陳列。
陳列墨色的雙眸盯着她:“去告訴安群,我是你男朋友。”
姜堇當真走過去,拍拍安群的肩,跟安群說了兩句什麼。
安群遠遠地往陳列這邊看了眼,沖姜堇點了點頭。
陳列又一聲低笑,吧台上放着他喝剩的一點啤酒底,他端起來一飲而盡,拉出流暢鋒利的頸線。
他朝姜堇走過去,托住姜堇後頸,直接吻了下去。
姜堇微微睜眼,他口腔内的淡淡酒味和煙草味鋪天蓋地襲來。周圍有人鼓掌、有人起哄,陳列那樣低調的人卻渾然不覺,托着她後頸深深深深地吻她。
姜堇阖上眼,回應着陳列的吻。
她忽然懂了陳列的想法——
如此不留遺憾的過一個月,于她和白柳絮是許久不得的脈脈溫情。
于她和陳列,卻是飛蛾撲火的、無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