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列并不想對自己承認,他在事發一年後,主動聯系過一次姜堇。
那時他在越南,一個深夜,沉默地撥通姜堇曾經的手機号。
卻隻迎來一個冰冷機械的女聲:“您所撥叫的号碼是空号……”
陳列也不知自己中什麼邪,不肯挂斷,一遍遍聽那機械音敲打在他心上。
保镖這份職業不能喝酒。
于是他抽煙抽得更兇,聽着那機械女聲循環,一根根接連不斷地抽下去。
直到電話響到斷了,他重新又打一次。
等到天光亮起,肺部是一種灼燒的疼。
便是在那夜以後,他再也沒想起過姜堇。
到現在,不想姜堇已成為了一種習慣。
客觀來說,陳列回江城以後的生活過得有些頹。
他的存款夠用,城中村更是沒什麼大開銷。他沒急于找工作,主要也不知做什麼工作才好。他每天睡覺,吃雞胸肉和西蘭花,買貓糧喂流浪貓。
後來實在無聊,就開始自己做飯喂流浪貓。
隻是每天晨跑和去健身房的習慣保留了下來。畢竟身體已适應這樣的體能訓練強度。
某天去城跑時。
“诶等等!”某個女人追着一輛疾行的公交車。
陳列的心突突跳了起來。
女人瘦削、高挑、白皙,一頭烏濃的發披在肩頭。穿白襯衫和黑西褲,手裡拎着個看起來重重的電腦包。
大概追不上這趟公交上班便會遲到,她跑得有些狼狽。
陳列幾乎立刻調轉了跑步的朝向。
向前跑了幾步,卻又一邊在心裡罵自己、一邊轉回頭來。
他幾個跨步由路邊追上那女人,在心裡告訴自己——隻看一眼,隻看一眼她現在過得怎麼樣就好。
看清女人的面容時,唇角卻自嘲地挑起來:
那根本不是姜堇。
他怎會那麼巧遇見姜堇呢?且不說江城何其大,現下姜堇還在不在江城都沒人知道。
多半是不在了。
陳列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去喂流浪貓。
又一次晨跑時,陳列遇到另一個年輕女人——
事後他想,要是沒有晨跑就好了,是否他的命運就會徹底調轉另一個方向。
女人留短發梨花頭,很元氣的一張臉,看起來比陳列還小兩三歲。
她跳着腳追兩個男人:“你們給我還來啊!那是我要參加比賽的!”
看樣子是遇到毛賊了。
陳列跑過去,輕輕松松超過了她,輕輕松松追上了那兩個毛賊,在那兩人想分頭逃跑時,又輕輕松松把其中一個掼翻在地。
攥着拳在後面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年輕女人:“……”
陳列從其中一個毛賊懷裡,掏出一個小小藍色絲絨盒,朝女人走過去:“你的?”
女人忙不疊接過狠命點頭:“謝謝啊謝謝,今天要找不回這個,我的人生就完蛋了。”
陳列心想:人生哪有那麼容易完蛋。
他轉身欲走,卻被女人拽住:“诶帥哥,幫我個忙呗。”
她猛然湊近陳列:“你眼下的小疤怎麼回事?好酷啊。”
陳列皺着眉往後仰,他不習慣這麼近的距離。
眼下的這枚小疤,他也從不願提及。
那是七年前的S酒店裡。
旁邊的女賓見到他那柄小刀時,尖叫的同時把手裡的水晶杯摔在地上。
他被警察壓倒在地,側頰壓在一枚細小的水晶玻璃渣上。他望着姜堇的背影,那時他感到一種由衷的冷,其實是一種痛感。
從此留下了一枚小小的疤。
像眼淚,像鑽石,像一顆小小的心髒。
陳列不喜歡。陳列情願它什麼都不像。
女人死死拽着陳列:“帥哥,相遇就是緣,你跟我去個地方。我給你報酬!看你這麼帥,我還可以多給你一點!”
陳列的眉更深地蹙起。
女人連連擺手:“不是不是,不是叫你出賣色相的意思。”
“是這樣,我是珠寶設計專業的應屆畢業生,今天是去參加江城的珠寶年展。我的設計想别出心裁嘛,做了一枚單顆的男士鑽石耳釘。”
“求求你去給我當個模特,展示效果絕對噌兒地倍增!”
陳列從不是什麼熱心情的人,正要拒絕。
女人拽着他:“求你了,今年評審會的主席是伯明翰城市大學出身,正兒八經的皇家審美,我在業内的前途全靠今天一搏了。”
陳列的左眼皮跳了下。
伯明翰城市大學。
姜堇曾費盡心思想去讀的大學。珠寶專業最頂級的存在。
在得罪了姜啟川以後,姜堇也應該不可能再去了吧。
陳列也不知自己出于什麼心态,他明明已确認了自己對姜堇不關心、不在意、不記起,甚至姜堇曾經那張臉在他記憶中都已模糊了。
卻任由眼前的這陌生女人,拉着他往展廳而去。
他問女人:“拍不拍照?”
“不拍不拍。”女人應承道:“今天所有作品都是有著作權的,你放心,不能拍照,不會侵犯你隐私。”
陳列終是跟着女人進了展廳。
誠如姜堇曾今所說——珠寶,就是一片紙醉金迷的世界,最接近于權勢頂點的存在。
無須過多贅述,它們隻需存在,足以令人目眩神迷。
一隻隻玻璃展櫃由特殊角度的燈光打照,美得近不真切。
裡面陳列着一件件冠冕、項鍊、耳飾……就連最不起眼的鑽石也有拇指蓋那樣大。
女人對陳列介紹:“這是由今年評審主席私人展出的,人家家底厚着呢。”
“不行。”她揉揉自己的胃:“我又想去廁所了,你在這裡等我。”
蹿出兩步又回過頭來指着陳列:“你别跑啊!千萬别跑!”
陳列沒打算跑。
他靠牆站着,眼神沉默地掃過四周,先确認逃生通道的方位,這是他的職業習慣。之後,他的視線掃過端着軟飲走過的女侍應生們。
今天的珠寶展規格高,連侍應生們都經精挑細選,個個有着出挑的一張面孔。
陳列想起那天早上追着公交車的狼狽女孩。
不知姜堇現在過得好不好。
如果她還在江城的話,會不會混進這一列的女侍應生中,來觸一觸曾經的夢。
這時,活動主持人執着話筒,走到最大的一方展櫃邊。展櫃裡流光溢彩,展示着一頂鑽石冠冕。
主持人介紹道:“這一頂曼葉狀王冠,是為Talhouet伯爵夫人制作的王冠,環形藤蔓的設計靈感源自Louls XVI,是本屆評審會主席的家族私藏。”
“感謝主席讓我們有機會窺得這舉世矚目的珍寶。下面讓我們掌聲有請主席——”
陳列的眼神不甚在意地望過去。
他并非真正想看,而是出于一種觀察四周的職業習慣。
一名烏發雪膚的女子走了出來。
她穿的并沒有過分隆重,并不像其他女性貴賓一樣穿晚禮服,穿一件利落的白色絲緞背心配窄腳西褲,一雙小羊皮高跟鞋,一件闊肩西裝随意披在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