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柏仁的聲音在外面響起:“Poppy?”
姜堇的聲音一如既往冷靜,冷靜到陳列覺得這女人當真沒有心。她回應滕柏仁:“我在洗澡。”
“陳列呢?”
“去吃飯了。”
“龔哲怎麼沒有過來?”
“沒必要吧,屋内都檢查過一遍了,我工作時不喜歡人打擾。”
門外幾乎是立刻響起了手機撥号的聲音。
陳列的一顆心幾乎是提到了嗓子眼,緊蹙着眉——他分明和姜堇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在這裡擔驚受怕?
而且姜堇為什麼要撒這種一下就會被拆穿的謊?
門外滕柏仁陰郁的聲線響起:“喂,龔哲,陳列和你一起在樓下吃飯嗎?”
“知道了。”
聽上去他挂了電話,叩了叩門對姜堇說:“那我回卧室等你。”
“好。”
滕柏仁的輪椅如蛇行一般嘶嘶地消失了,陳列大口喘息,卻發現蒸騰的熱氣間,愈是大口呼吸愈覺得缺氧。
姜堇關了水走出來,陳列低着頭,等她裹好浴袍才擡頭。
她臉上是志在必得的清淺笑意。
陳列心跳如擂鼓,她竟知道龔哲會配合她撒謊——大概長期跟在滕柏仁身邊的人,都知他有多喜怒不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姜堇走出去,回到主卧,揿滅了屋裡所有燈。
陳列在紫外線夜視設備啟動以前,快速走出總統套房。
精緻的瑞士鎖讓門扉閉合幾無任何動靜。滕柏仁不喜任何外人看見自己的影像,是以走廊裡反而沒有監控。陳列大口喘息,感到白襯衫黏在自己的肌肉上。
這時龔哲走過來,看了眼陳列的白襯衫。
陳列什麼都沒說,他也就什麼都沒問。
-
姜堇的生活一如往常,工地,設計,珠寶展,以及替滕氏在貴婦圈社交。
間或約了李黎幾次。
這天她在咖啡館談完工作,信手撥了個電話出去,笑問李黎:“出來坐坐嗎?”
其實愈是上流階層,愈注重社交禮儀。這種臨時約人出來的舉動,被視作極不禮貌的。
但李黎遲疑了下,還是應允赴約。
姜堇笑着挂了電話。
她坐在半弧形的軟沙發上,手持鉛筆在靈感簿上塗塗畫畫。陳列站在她身後,看她握着鉛筆在紙面上寫:
[還沒問你為什麼要辭職?]
陳列沉默着,知道這個角度的攝像頭不可能看清紙面的字。
姜堇每寫完一句,就打橫線劃去。然後繼續寫下一行:
[總不會是發現自己還喜歡我?]
陳列唇角緊抿,看她又把這句話劃去。
[還是怕我推你去給李黎當鴨,好完成我的報複?]
她說話恁地粗俗。
有時陳列覺得她是故意。故意用三兩塊錢的筆簪住頭發、故意把煙直接摁熄在紅磚牆上、故意說一些粗俗的話。
好像在讓自己記着,她真實的出身,是臭水河畔破船上的孤女,而不是什麼養尊處優教養極佳的千金。
她劃去這句,接着往下寫:
[放心,我不會的。]
[我哪裡舍得。]
她唇角邊勾了勾:[還不如給我自己留着。]
陳列幾乎是瞬時被她的這句話激怒了。
她總有辦法激怒他。
什麼叫還不如給她自己留着?她這樣的說法,好似過往的她和陳列沒有一點感情,隻是一場玩弄。
姜堇寫完這句,把這一頁紙從本子上扯下來,傍晚時分咖啡館燃起烘托氛圍的小蠟燭,姜堇用紙角去撩那火苗。
漸漸地,那張紙變成了銀灰的餘燼。
一如她每次抽過的煙灰。
這時李黎從門口匆匆進來。
“姜小姐不好意思,久等了。”其實她是故意晾了姜堇一會兒,姜堇臨時約她這件事還是令她不快。
“沒事呀,謝謝你過來。”姜堇親切地給她倒了杯花果茶。
兩人閑話幾句,姜堇忽然指着一張桌底叫李黎去看。
坐在那裡喝咖啡的女孩,穿着一雙當年李黎用來羞辱姜堇的限量版鞋。
姜堇彎唇:“這是多少年前的限量版?好懷念啊,我當年也有一雙這樣的鞋。”
李黎幾乎嗆了口茶,猛烈地嗆咳起來。
姜堇貼心地抽了張紙巾遞她。
“咳咳……”李黎捂着嘴道:“姜小姐也會穿這麼平價的牌子?”
的确,這牌子對尋常人算奢侈品,對真正的豪門卻夠不上入流。
姜堇卻坦然點頭:“是,我有。我記得當年還有張限量版的手帕,我想把它送給我的一位舊友,可惜人家不要。”
陳列站在她身後眉心微蹙。
她到底在幹什麼?
幾乎是引着李黎往她的真實身份上猜。
李黎的面色明顯變了。她沒告訴任何人其實她做過好幾次夢,夢見姜雪照就是當年的姜堇,她一睜眼發現姜堇站在床頭陰陰地盯着她。
嘴裡道:“李黎,其實我已經死了。”
她甚至沒把這個夢告訴她爸或是姜太太,因為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當年做過虧心事。
姜堇看着她臉色,卻又忽然轉了話題。
聊起港島即将舉辦的一個藝術品展。
李黎面色陰晴不定地一時沒接她的話,她笑問:“不知李小姐可有興趣?”
李黎:“我哪裡夠門檻。”
姜堇甚至親切地拍了拍李黎的手背:“我在江城沒朋友,你陪我這麼多,我自然要回報你。”
陳列心想,李黎何至于這麼蠢。
她分明都開始懷疑姜堇了,哪還會相信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
這樣的好事正常人都會懷疑一番吧。
令陳列想不到的是,李黎應道:“我真的可以嗎?”
姜堇彎唇:“當然。”
陳列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人性。人類的七宗罪中,最重的一宗是貪婪。
李黎的貪婪讓她刻意忽視懷疑的直覺,去相信眼前就是單純想對她示好的大小姐姜雪照。
之後姜堇帶李黎飛了趟港島。
她看起來當真對港島十分谙熟,甚至一爿開了數十年的魚丸小攤,與她閑談的語氣都似她自幼吃這家魚丸長大。她也介紹了不少港島名媛給李黎認識,其中不乏李黎之前隻能在八卦小報上看到的。
回到江城以後,李黎對姜堇的身份深信不疑。
藝術品拍賣展那日,姜堇是遠程操作。
李黎貢獻了自己的全部家當,包括她爸和姜太太的一部分投資,盡數轉給姜堇。
姜堇“好心”提醒:“李小姐,藝術品投資有風險,現在撤資還來得及。”
李黎:“姜小姐自己就是珠寶設計師,我自然全盤信賴你。”
陳列心知李黎要完,等着李黎雙眼紅腫鬧上門來。
沒想到登門來的卻是喜滋滋一個李黎:“啊呀!姜小姐,你真是好眼光。”
她賺得盆滿缽滿。
姜堇彎一彎笑眼:“哪裡話,都是朋友,下次一起發财。”
陳列于是明白了:現在李黎投入得還不夠,姜堇要讓她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