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堇一個人走回勞斯萊斯。
她倦怠地靠在椅背上,吩咐司機:“走吧。”
“姜小姐,你的保镖……”
姜堇阖上眸子,隻是沉聲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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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未曾想過他會這樣離開姜堇。
今日除夕,有很隐約的煙花爆竹聲隐隐傳來。路過的居民小區,安了防盜鐵栅的陽台開着一線窗透氣,室内的暖氣在玻璃上蒙一層白。
靠近陽台的那間好似廚房,幾個妯娌主婦聚在那裡,商量着中午要炸一尾松鼠鳜魚。
陳列雙手插在長款墨色大衣的口袋裡,一個人攏着大衣往前走。
兩個年輕女孩看起來是表姐妹,來親戚家拜年吃飯的,打牆根下路過遇見陳列,明顯地眼露驚豔。
一個捅捅另一個胳膊,用嘴形說:“拍電影啊?”另一個隻是無聲地笑。
等她們路過,陳列低頭去看自己的混身裝扮,自嘲地勾起唇角。
锃亮手工皮鞋,因剪裁過分得宜而過分挺拔修身的西裝西褲,配一件長及膝蓋的大衣,走路帶風。
脫離了滕家那樣的境地,總覺得浮誇的過分。
陳列對春節沒什麼好印象。
七年前他爸就是在春節這天找到他,打翻了他手裡拎着的整桶餃子。雪白的餃子滾在地上沾了泥,一如他泥濘不堪的人生。
也是在那天他淋了許久的冬雨。也是在那天姜堇找到他,擡眸看他的模樣,把他的頭抱進自己懷裡,像一個小小的母親。
“陳列,你真可憐。”她說:“原來從來沒有人愛你。”
陳列也不知自己順着長街走出多遠。
路邊堆着殘雪。他一擡眸,望見一爿難得春節還開着的小店。
他走進去,店主是個中年女人,像是也沒想到這吃團圓飯的時分真有人進店,頓了一下才招呼:“吃什麼?”
這是一間過分家常的小店。在滕家那樣的環境待久了,隻覺得這裡一切都舊舊小小。牆面染着小塊的髒污,桌面膩着一層油,沒靠背的圓凳生了鏽,貼在牆上的豔紅菜單角落卷起來。
這裡賣餃子,韭菜豬肉,玉米三鮮。
大概他坐在圓凳上沉默得太久,店主又問一邊:“帥哥,吃點什麼?”
真奇怪。
七年前打翻的那一桶餃子是什麼味,竟已想不起來了。
他随便點了份白菜豬肉。
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叫人想起這是春節。陳列一口一個,悶聲吃完了整份餃子。
老闆娘揣着暖手寶坐在一旁,看着他發笑:“個子高飯量也大吧?我再送你一份。”
陳列搖搖頭。
這份餃子他是硬塞下去,大概吃了太久的健康餐,總覺得油膩得塞在嗓子眼。
走出小店,他站在路邊抽煙,微眯起眼,半攏着手點火。
難得路邊一個幾歲的小男孩,大抵趁大人們吃團圓飯時自己溜出來,拿着一把冷煙花,卻無法自己點燃。
陳列抽着煙看他半晌。
掐了煙大跨步地走過去:“喂小孩。”
小男孩一扇睫毛瞧他一眼,汪地一聲便哭了。
陳列:……
他長得有這麼兇嗎?
他蹲下身來:“你的煙花可以給我一根嗎?”
一邊伸手在大衣口袋裡摸索,說不上是想摸出點什麼給小孩做交換,亦或單純想讓小孩止住哭。
指尖忽地一頓。
口袋裡火機和煙盒之外,唯一僅存的,是姜堇的一個頭繩。
姜堇現下大多是優雅地披肩發,隻是去健身房的時候,會一邊往裡走、一邊把細瘦腕子上箍的皮筋脫下來,把長發束成一個高馬尾。
從健身房出來時,也是一邊走一邊将馬尾拆開來,随手把用過的皮筋往陳列懷裡一丢。
陳列起先還替她收着。
後來發現她每次去健身房腕子都箍一根新的皮筋,她再抛給她的皮筋,他也就随意丢棄了。
口袋裡這根是什麼時候塞進去的?陳列自己都忘了。
小男孩哭着瞧他半刻,見他手在口袋裡摸了許久也沒掏出什麼來。
小大人似的歎口氣,把手裡一根煙花分他:“給你吧。”
陳列:“為什麼?”
“因為你真可憐。”小男孩道:“想找點什麼東西哄我都找不到,你口袋裡連一顆糖都沒有。”
陳列站起來揮了下手裡的煙花棒:“謝了。”
小男孩問他:“你可以幫我點嗎?”
陳列用火機替他點燃,提醒:“别燒着自己。”
小男孩忽地問:“煙好抽麼?”
陳列垂眸睨他一眼。
“我都看見你抽煙啦。”小男孩甩着煙花:“我以後長大也要抽,看着挺酷的。”
陳列伸手在他頭頂摁了下:“别了。”
“為什麼?”
陳列:“肺疼。”
他一個人捏着煙花走出老遠,才掏出火機點煙花。
唇邊挑起一抹嘲諷的笑。
真是見了鬼了。
今天無論姜堇還是他找人讨要來的煙花,都一般受潮了打不着。
簡直像某種天意。
陳列一路走到某個城中村,順着巷子往裡走,在一間低矮平房前,對着裁成一條條的出租信息打電話。
“喂?”
“房子租麼?”
對方明顯愣了愣,沒想到大年三十有人來租房。
趕過來的是一個卷發女人,紅襖子上有剛炸過丸子的幹香氣。拎着成串拆遷房的鑰匙,看見一個高大的寸頭男人,站在屋角灰瓦下抽煙。
她狐疑地瞥陳列一眼:“你别是那什麼□□吧?”
陳列遠遠地站着,銳利面龐半掩在屋角暗影下:“是你就不租了?”
“租呀。”女人無所謂地道:“給錢就租咯。”
陳列推門進屋。
他什麼行李都沒有。
也懶得出門,床上有被褥,他直接一脫大衣,裹着被子睡了過去。
醒來時是半夜一點。新的一年竟就這樣到來了,悄無聲息如頭頂飛過的鴿子,沒人會去聆聽它扇動翅膀的聲響。
手機上有姜堇發來的一條信息:[地址。]
陳列沒回。
直到天亮,他去超市買了毛巾牙刷、洗漱用品,又去開放式貨架上随意抓了幾件衛衣牛仔褲。
方才給姜堇回消息,報了個市中心商場的地址。
九點過,商場開門,陳列站在門口等。
來的是龔哲。
下車後拎着一隻行李袋,先是看了陳列一眼,才把行李袋遞到陳列手中。
其實陳列這人不适合做保镖,他太紮眼。一張臉長得出挑,修長雙腿和緊緻腰線又是天生衣架子,即便他此時穿着灰色衛衣套棒球款棉服,一條硬邦邦的深藍牛仔褲,站在人群裡,也吸引了不少小姑娘往他這邊看。
陳列打開行李袋檢查了下。
他入職滕氏時帶的東西不多,用行李袋裝來真是大材小用。此時行李袋内空蕩蕩,最重要便是他幾本身份證件。
他對龔哲揚了揚行李袋,算是謝過,轉頭掩沒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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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陳列收到汪露姗每年一度的拜年短信:[春節快樂,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