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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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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沒回,隻是把每季度的錢給她轉過去。

這大概是陳列過得最閑散的一個春節,他坐在海綿塌了一半的沙發上,瞥着被他扔在一旁的行李袋。

證件他已收好,行李袋變得更為軟塌塌而空蕩蕩。

他伸手在各個内袋裡摸索了一遍,果然被他找到一張銀行卡,信封上寫着初始密碼。

陳列用手機登陸,查詢卡裡餘額。

唇角嘲諷地勾了起來——

卡裡是姜堇七年前從他這裡拿的那筆錢,按股市最高投資回報率把利息算得清清楚楚,一分不少地還給了他。

他媽的他現在又不缺錢。可當年姜堇拿走的七十塊呢?

姜堇沒還。

陳列靠住沙發背仰頭,望着天花闆。

手機響起,陳列垂眸看了,接起來:“喂。”

汪露姗像隻是姑且一試,因他接了反而有點怔忪:“你在國内?”

“嗯。”

“工作?”

“辭職了。”陳列說。

“那……到我家來看看?我媽一直念叨你。”

陳列一直握着那張銀行卡,鋒利的邊緣嵌進他掌心,隐秘的痛感。他翕開唇瓣:“行。”

約定去汪露姗家的時間是大年初七。

汪露姗的母親高興極了,張羅着給陳列包餃子。

慢性病太磨人,即便有陳列給的醫藥費撐着,她還是逐漸枯槁了下去。所以包餃子這事全由汪露姗張羅。

陳列去廚房打下手,汪露姗訝異道:“沒想到你會做飯。”

陳列:“嗯。”

從小他爸為了躲債不着家,他自己做飯的時候多。

他習慣性摸出根煙來叼在唇間,又想起這是在别人家廚房,沒點,就那麼銜着。他切菜的時候會微微皺眉,握着菜刀的動作大刀闊斧,切起西葫蘆來像是與它有愁。

汪露姗擦過他身後去接水,聞見他身上年輕男人的氣息。

汪露姗望着他背影,想:這真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

他站在這裡,好像某種濃濃的安全感。

吃過餃子天已擦黑,陳列告辭。

汪露姗母親忙道:“姗姗你去送送。”

陳列:“不用。”

汪露姗已笑着取過大衣:“走吧,大過年的閑着也沒事。”

公交車有些班次停運,陳列去坐地鐵,要走出兩條街去。

汪露姗走在他身邊,話也不多,隻是時不時掏出插在衣兜裡的雙手呵氣。

笑問陳列:“之後什麼打算?”

陳列:“做點自己的事。”

汪露姗點點頭:“挺好,不像我,連自己想做什麼都搞不清楚。倒是我媽一直催我結婚,好像結婚就是女人唯一的任務。”

她瞥陳列一眼:“談戀愛了麼?”

陳列:“沒有。”

汪露姗忽地笑了:“其實我真的一直很好奇,像你這樣的人,也會為什麼人心動麼?”她問陳列:“你相信一見鐘情麼?”

冬日濕寒,呵氣成冰,陳列蓦然想起七年前,那時他十八歲,剛來江城,尚未适應過分潮濕的氣候,隻覺得皮膚紋理裡都積一層膩膩的汗。

他靠在逼仄的船艙裡,聞着結飄萍的臭水河傳來一股水腥氣。

艙外有動靜。他透過窗戶看出去,女孩身上的紅裙如烈焰滾灼,笑得輕曼,一轉頭卻把啤酒瓶砸在糾纏她的小混混頭頂。

那條紅裙的火,一路灼進了陳列的眼底。

“呵!”汪露姗語調忽染些興奮:“大過年的竟然有賣烤紅薯的。”

她小跑過去,陳列雙手插兜,沉默跟在她身後。

“哪個好啊?”汪露姗問。

“你要甜一點的還是香一點的?”

“有什麼區别?”

“稀的甜一點,幹的香一點咯。”

“甜一點吧。”汪露姗點點烤爐上一隻胖乎乎的:“這個怎麼樣?”

馬路上車轍聲傳來,陳列習慣性擡眼。

春節期間路上的車少了大半,這輛素黑經過改裝的庫裡南又格外打眼。

姜堇坐在車内。

保持她一貫的坐姿,扭頭望向車外,任憑都市霓虹在她睫毛上流淌。

滕柏仁坐在她旁邊打一通視頻會議電話。他需要快速處理完工作,和姜堇共赴一場晚宴。

姜堇起先以為自己看錯。

但站在路邊的那人,的确就是陳列。要不是會所為求面積大多興建在市郊,她不會路過這裡。

她穿一件月白晚禮服,肩帶紐結在雪色肩膀,襯得凸起的肩峰格外秀雅。她今晚不戴首飾,隻在胸口深壑般凹陷的一線,别出心裁鑲一圈碎鑽。

随她走動,便如冷淬月光照進冬日山谷。

車裡暖氣烘得足,她甚至連件披肩都沒穿,大片的皮膚裸露在空氣裡。窗外的陳列穿棒球棉服、配牛仔褲,插兜不笑的神情總習慣微微抿唇,更接近他十八歲的模樣。

他身旁站着個女人,姜堇見過一次的,正買一隻烤紅薯。

他像是站在踏實的日常裡,向空中樓閣裡的姜堇望過來。

暖氣吹着姜堇濃密的長發往後拂,窗外是月光、霓虹、冷空氣,陳列的視線望過來,像燙在姜堇的皮膚上。姜堇本以為他會移開視線,但他沒有,他隻是沉默地注視着她的車路過,越開越遠。

身邊的滕柏仁挂斷了視頻通話。

喚她:“Poppy。”

姜堇看見自己的臉虛空地映在玻璃上,浮華的霓虹托不住她。

滕柏仁忽地問:“你人生中有什麼後悔的事麼?”他今晚戴一隻玉扳指,套在拇指上摩挲,似與姜堇閑聊。

“沒有。”姜堇坐直了往前方的擋風玻璃望去:“我這一生,從來不許自己回頭。”

-

路邊,汪露姗買來烤紅薯,問陳列:“要吃麼?”

陳列搖頭。

“你還沒回答呢。”汪露姗撕下一塊小小烤得焦香的皮來:“你相信一見鐘情麼?”

陳列沉默了一路,這時忽然道:“其實你不了解我。”

汪露姗的臉霎時就紅了。

在夜色遮掩下,這個内斂而害羞的姑娘做了人生裡第二件勇敢的事。她說:“你可以慢慢讓我了解啊。我知道保镖的工作很複雜,你可以講給我聽。”

陳列默然走着。

他人生的複雜,甚至不是從當保镖的經曆開始。

他的複雜藏在一艘破舊的船艙裡,藏在紅藍霓虹閃爍不定的拳館裡,藏在雪天飛奔過的狹窄巷弄裡,藏在冬日幾乎将他淋得支離破碎的一場凍雨裡。

那些記憶随時間的灰浸進他血脈,和他的每一寸皮膚相融。就算他妄想扒開時間的灰,又怎麼把這些早已融化的往事剝離出來,清清楚楚講給第三個人聽。

汪露姗接到她母親的電話。

她一邊咬着紅薯,一邊輕聲細語地回:“馬上回來了,今天公交班次不多,去地鐵站得走很遠。”

挂了電話對陳列笑道:“媽媽總是這樣的。”

第二天,陳列買了張飛往加國的機票。

加國北部的冬日永遠白雪皚皚。陳列站在随姜堇擺放過一次的療養院門口,聽護士給姜堇打電話,問姜堇對探訪人員是否放行。

陳列也不知自己怎麼忽然就來了。也許是汪露姗昨晚提及母親的語氣。

說起來陳列人生中,接觸的第一個像母親的人竟是白柳絮。

加國離江城數千公尺。姜堇的聲音傳來似有時空上的遲滞,周圍太靜了,隻有松鼠跳躍在枝頭撥松了積雪的聲音。

于是他清晰聽見姜堇在電話裡說:“不用了吧。”

說着姜堇淡淡地笑了:“過去的人早就留在過去,想見也見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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