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孩子過來的非洲女人,擠着眉輕撞一下姜堇:“你去找帥哥說什麼?”
姜堇笑答:“閑聊。”
“你是會閑聊的人麼?”女人眉毛挑起來。
“為什麼不?”姜堇聳聳肩:“帥哥誰不喜歡?”
“所以你也覺得他帥?”
姜堇正要答話,陳列走進來,去拿角落那張方桌擱置的筆記本電腦。他們的組織過來進行一些網絡鋪設工作,幫助醫療、教育、文化等援助工作的信息化。
他似完全沒聽姜堇與女人的閑聊,隻是忙着收拾自己的工作。
“我覺得他……”姜堇輕挑起唇角:“還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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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今日本是白班。
可夜間幾名上吐下瀉的孩童突然送來,讓所有人連軸轉地忙了整夜。她除卻學會一些基礎的護士工作,另外打掃嘔吐物、清洗衣物,各種雜活她也要做。
陳列半夜被一則訊号喚醒。
走進來的時候看她正蹲在地上,打掃一灘嘔吐物。
有時陳列會想,她當了四年的姜雪照,那樣的紙醉金迷,那樣的窮奢極欲,真難為她還能習慣當下的生活。
直到清晨。
陳列從自己的帳篷出來時,看到姜堇坐在草堆邊,臉上的表情稍稍怔忪,那讓她比實際年齡看起來小些,像某種小動物。
她在這裡也從不化妝,頂着純素的一張臉,天生的冷白皮并曬不黑,隻是雙頰曬出少許點點雀斑,透着些可愛。
剛洗過臉,下巴挂着未完全擦幹的水珠。忙了整夜不得睡眠,又要投入新一天的工作,她迎着晨曦坐着發呆,時而把臉埋進雙掌之間,輕輕摩挲。
陳列走近她身邊時,她擡頭,聞到陳列身上有股清新的薄荷牙膏味。
忽地低頭笑了。
這麼多年過去,陳列竟還用當年那款牙膏。一種讓人想起童年的薄荷味道,有時姜堇與他接吻,這股薄荷味會透過他唇間的淡淡煙草味鑽出來。
陳列睨她一眼,将一隻不鏽鋼茶缸放在她旁邊的石頭上。
姜堇深吸一口氣:“呵,奢侈!”
陳列給她沖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
她仰起臉對着陳列:“剛轉移過來的物資就是充足。”
“不充足。”陳列虛點一下那杯咖啡:“每人的份額都有記錄,這是我今早的份。”
“這麼好心讓給我?”姜堇捧起咖啡杯,臉埋進去深深又嗅一口:“陳列,你最大的問題,就出在你是個好人。”
“怕你太困而已。”陳列沉着張臉說:“對那些來看病的孩子不負責。”
姜堇端着咖啡站起來:“我們護士長也整夜沒睡,我讓給她。”
陳列不言語,隻是看着她。
她走了兩步突地方向一轉,帶了三分笑意,倚住旁邊一棵樹,抱起一條手臂,山地靴尖點地,一個很閑适的姿勢:“算了。從道義上來說,我應該把咖啡讓她,但……”
“我舍不得。”她盈然而笑,端着咖啡杯大大地喝了一口:“陳列,我不像你,我從來不是個好人,也就不講什麼道義了。”
陳列不理她,大跨步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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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ac,你這樣不行。”非洲女人抱起雙臂。
“嗯?”姜堇邊忙邊應了聲。
“帥哥來了一個多星期了,你每次去找他說話,他都愛答不理的。”
姜堇笑:“這是為什麼?是不是我不夠好看?”
“的确,你看看每天多少漂亮姑娘纏着他說話。”女人捧着姜堇的臉:“你太瘦了!一雙眼睛倒是漂亮,但你從不化妝,又曬出了雀斑!”
姜堇隻是彎着唇角,女人道:“你聽我的,來參加我們的篝火晚會吧,我幫你化個妝,好嗎?”
姜堇:“可是他不來的話,怎麼辦呢?”
“不會。”女人手一揮:“我們去邀請他們的團隊,他會來的。”
那天晚會是難得的閑暇。
草原上入了夜氣溫陡降,姜堇攏着件防風外套坐在篝火邊,喝一杯當地特色的象果蜜酒。這位名為Sarah的非洲女人,穿越一種援助隊的年輕人們,走到篝火邊将姜堇拉起來:“你怎麼沒化妝就跑過來了?”
姜堇笑着撥弄一下自己的頭發:“我洗了頭。”
在這裡洗頭不是那麼随意的事。姜堇她們常常自嘲,前兩天披着頭發,後兩天束着馬尾,再後兩天呢綁起丸子頭。
看發型就知道這裡的女生們幾天沒洗頭。
Sarah搖手指:“不不,你得化妝才行,不然怎麼拼得過那些纏着他說話的女生?”
姜堇也是來到這裡才獲得全新體驗。
她那張巴掌大的面孔,在當地審美看來實在太過瘦削。清冷中混出的妩媚,在一貫濃顔的當地人看來也沒那麼出挑。
所以每每一出現就攫取所有人目光的姜堇,在這裡變成“平平無奇一女的”。
她樂得無人關注,打扮愈發随意。
Sarah将她拖進帳篷。
“要給我化什麼?”姜堇阖上眼:“紫色的閃亮眼影麼?我覺得不錯。”
卻是雙頰一陣微涼。
姜堇擡起眼皮,Sarah将一面鏡子捧到她面前:“這是我們村寨裡的傳統,男人們會用顔料塗滿全身,但我們女人隻塗在臉上。”
姜堇左右顧盼。
左右雙頰的三道白色塗線,讓她看起來像隻貓。
她放下鏡子忍俊不禁:“謝謝你。”
但這妝容也沒什麼效果,姜堇回篝火旁落座,也并沒有當地人來對她邀舞。
直至舞會過半,陳列那一隊人才姗姗來遲。
姜堇坐在篝火旁,微眯着眼看過去。
她來的幾個月裡太過忙碌,今晚才第一次有機會嘗試當地特色的象果蜜酒,釀制時加了奶油,入口時有種曲奇餅幹般的甜膩。太久沒喝酒的後果就是,不過喝了兩杯,大腦已陷入微醺的暈眩。
陳列旁邊走着個年輕女人,是陳列他們隊裡的,典型的南方姑娘,笑起來有種風雨如霁的婉約。
她對陳列邀舞,火光映着她淡粉的耳垂。
姜堇坐在篝火邊,拿根枯枝輕輕撥弄那火星。
陳列其實從走過來第一眼就看到她了,衆人都在跳舞,唯她坐在那裡,百無聊賴似的,撥弄着篝火,山地靴尖時而無意識地輕晃。
陳列的營地跟姜堇不在一處,來了一周多,為數不多見她的幾次,她都束着馬尾,這好像是第一次見她披散着頭發。
沒像她在滕柏仁身邊時經過精心的護理,發絲有些毛躁,更接近她十八歲站在船頭甲闆的模樣。
姜堇低頭拿樹枝撥弄篝火,心想:陳列一定不答應。
他何時喜歡跳舞?
想不到陳列點了頭。他很紳士,隻是牽起對面女生的手,搭在女生後腰的手卻虛虛懸着,跳一曲華爾茲。
陳列會的舞不多,早年陪越南老闆出席舞會,他就隻會華爾茲。
這裡的大家跳起舞來簡直不成章法,畢竟亞非歐三處的人們混雜在一起。有跳當地特色舞的,有跳桑巴的,還有另外幾名亞裔在跳韓國女團舞,逗得周圍人哈哈大笑。
直到一曲終了,姜堇丢開樹枝朝陳列走過去。
點點他舞伴的肩,沖那女人笑道:“可以把他讓給我一會兒嗎?”
女人帶着水鄉的婉約,對姜堇彎着唇,話卻說得直接:“為什麼要讓?他又不是東西。”
陳列:……
女人慌忙對着陳列擺手:“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陳列點頭示意他明白。
“你說得對。”姜堇看向陳列:“那麼陳先生,下一首舞曲你有興趣換個舞伴嗎?”
陳列垂眸看她。
她化着當地特色的妝容,兩頰邊白色的三道,看上去像隻小貓。
陳列說:“沒興趣。”
姜堇聳了一下肩:“好吧,那打擾了。”
她退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