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畫是……”
“畫的可是神仙,”水衫婆婆不知道啥時候來了這邊,手裡還牽着剛止住哭泣的早早,她語氣中帶着幾分驕傲:“還是來我這小店吃過飯的呢。”
“隻不過都是千年之前的事了,”水衫看着挂畫,似乎是在回憶,“那時候還沒有滌虛城,沒有昩旦路,連那橋也沒有呢……亡人去冥界,是要翻雪山的呐……”
“雪山?那是畫裡的這座嗎?”早早問道。
“是啊,就是畫裡的這座。”水衫笑眯眯地點點頭,她點了點畫卷左下角的那節斷木,說:“那兒,就是老太婆我啊。”
水衫是刍靈。
聽她說,她原本隻是一截斷杉木,埋在厚雪下,絆住了不少過山的人。被山裡的仙人勾了靈,才從冰冷的雪水下解脫。
而給她勾靈的仙人,就是畫裡的這個銀胡子老頭。
那時候這裡沒有城,沒有橋,隻是一脈看不見盡頭的仙山。
因落在輪回外,又終年落雪,是個極其兇惡陰寒的地方。
可這雪山攔着陰陽兩界,亡人想要輪回,山再兇險也不得不翻。
山是仙山,自然無人居住,當然也就沒有路。
這地方大雪紛飛,四周近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過路人隻知道爬得辛苦,卻不知道還要辛苦多久,連該朝哪兒走,都隻能憑着感覺。
因此在山上迷路的亡魂數不勝數,大多都是熬不過七天,就被霜寒凍硬了。就算沒被凍死,找不見路,七天一過,也成了魂瓶,被埋在了厚厚的大雪之下。
或許是山上魂瓶太多,怨氣太重,引來了山裡的神仙。總之不知道從何時起,山裡的魂瓶少了,也随之多了道傳言。
說是過山的亡魂在找不見方向,絕望之際,就會在這蒼茫的大雪之境裡遇上仙人。
那仙人據說是一個瘦高的老頭,留着一般流水般長的銀胡子,身後還總跟着一對一模一樣的小孩,一黑一白。
黑的那隻一身烏衣素袍,腰後别着兩塊黑木笏闆,冷些;白的則一襲雪衣鶴衫,手纏銀蛇,柔和些。
他們引渡亡魂,形影不離。
水衫婆婆背着手,蒼老的聲音緩慢悠長,“我困在雪下,隻是聽歇在身上的靈雀講過這事,并非親眼所見,心裡頭自然也就存幾分疑。
直到那日,有個少了條腿的亡人被我絆住了腳,摔了過去,怎麼也站不起來。眼看七日就要盡,那亡人另一條腿也不能動了,他大哭大鬧之後,又是死了一般安靜。可我是就死物,隻能幹着急,什麼也做不了。”
就是在那時候,水衫真見到了靈雀說的仙人,也就是這畫在挂畫裡的三位。
他們背走了被困的亡人,臨走前,還順手給攔路的杉木勾了靈,給了它條不一樣的生路。
“我問仙人,這恩該如何報?”水衫說,“那仙人摸着胡子,眉眼含笑。他說這山上冷,路途漫長,叫我去山腳下開間賣熱湯的鋪子,給過路人暖暖身子填飽肚子,才好上路。”
水衫便真如那銀胡仙人說的,在山腳下支起了小棚子,煮起了熱湯。
沒想到第一位來取熱湯的,不是上山的亡人,而是山上的仙人。
桌上端來了一鍋冒着熱氣的骨頭湯,這湯煮不知道煮了多久,已經是渾濁的奶白色了。上面飄着蔥花、蝦皮、冬菜,還有一層亮晶晶的油脂。
紙皮人心靈手巧,依次盛好,放在客人手下,才打着轉兒,回了前台。
這故事漫長,早早也适應得差不多,沒那麼緊張了。她端起面前的湯碗,一口下去就見了底。看來是真餓了,味道也不錯。
原來這家不起眼的鋪子竟然還是接待過神仙的。
而且聽店老闆的說法,這幾位神仙應該還曾經是那座仙山的主人。
那不就更說不通了嗎。
喬雲林隔着眼前香味四溢的白霧,面上卻擡不起興趣似的,冷冷淡淡打量着小店裡少到可憐的客人。
他又想起了剛剛過路時,那些排起長隊的食鋪,卷簾處都挂着一把綠油油的枝條,上面葉子繁茂鮮嫩,想來是神明留下的祝福。
有了神明的賜福,客人如流水一般淌入店中,也就不是什麼怪事了。
在這些老闆眼中,葉子也好,挂畫也好,應該才是真正的金字招牌。
可這小店奇怪。
有厲害的神仙來過,又挂着神像,甚至老闆還是那位神仙親自給勾的靈,這生意卻荒涼到連那些什麼也沒有的門店都不如,叫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