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終于又合上了，喬雲林像張紙，慘白地夾在一左一右當中。

他的眼鏡框被擠歪了，可沒手去扶正，隻能任由它歪着，瞧起來頗為狼狽。

南瓜嬸子和蘑菇大叔倒是很昂揚，斜着眼睛打量一旁的這個小小刍靈。

“是去找老佛爺的？”蘑菇叔看着亮起的1377，說：“看你是個刍靈，怎麼？也是欠了債來這兒打工啊。”

說罷，摁下了502的那個按鈕。

喬雲林差點一口血嗆出來。

雖然他依舊沒什麼表情，隻虛弱地點了下頭。

502層，丁念那丫頭提到過。看來這兩位壯士是去肚堂吃飯的。

“多大了？”南瓜嬸子訊問道。

“21。”

“結婚了沒？男孩女孩啊？”

“。”

“年輕人。”蘑菇叔在一旁評價道，“老佛爺就喜歡這樣的。”

南瓜嬸子被轉走了注意力，說：“廢話！好騙喽，拿去當苦力便宜又好使，死了也不可惜，老佛爺又摳又好财，可不愛得要死。”

蘑菇叔點點頭：“可惜是個刍靈，沒幾天可活了。”

南瓜嬸子不贊同：“也不一定呢，像謝監察那樣的，年紀輕輕，相貌堂堂，還有錢有權，混得可比神官要神氣多了。”

蘑菇叔糾正道：“不是像謝監察那樣的，是隻有謝監察。”

南瓜嬸子沒有理睬，繼續說她想說的：“你看那小崔，好好一姑娘，辛苦勞作了那麼多年，人前腳剛走，後腳辦公室裡就進了新人。”

她越說越生氣，替個死人據理力争：“小崔出身好吧？五大家的神官呢……雖說崔玄度死了後，崔家人大都進了山，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比起刍靈也綽綽有餘了。

謝監察不就是小崔帶進門的嗎，仔細算也還是他的半個師父呢，結果到頭來師父混的沒徒弟得意，頭也掉了，命也沒了，孤家寡人一個哦，可憐死了！”

蘑菇叔再次糾正道：“人小崔養着一小孩呢，哪裡又是孤家寡人。”

南瓜嬸子震驚：“啥時候的事啊？我咋不知道？”

蘑菇叔無語：“哎呀就是那個！死人村裡撿的，小時候還抱進城來看過病呢，冒黑水的那小怪物！”

小怪物被擠得扁平，夾縫中伸出一隻手，推了一把眼鏡，将将活了兩秒又死了回去。

幸虧這電梯走得飛速，倒沒讓他真咽了氣，還附贈了一場隻有口水沒有茶水的茶話會。

南瓜嬸子蘑菇叔你一句我一句，你一口氣我一百口氣，毫無節制，續到了502層，出門時頗為絆腳，才想起裡頭還有一人——本來就清瘦，現在更是扁了不少，原本白生生的臉染上了一層紅暈，瞧着像喘不過來氣了……

可憐。

造孽。

南瓜嬸子蘑菇叔歎了口氣，走之前一人扇了喬雲林肩膀一巴掌，并真誠祝福他能吃能喝能喘氣，别死太早。

這祝福來得及時，前腳剛走，喬雲林就軟倒在電梯間，大活了一口氣。

-

老佛爺所在的宮殿名為“長生”。

他愛财，住的地方同樣也極盡奢靡。

這長生殿仿佛一顆波光粼粼的珠寶，人落進裡頭，立馬就變得灰撲撲的了，成了一塊粗魯的補丁。

粗魯的“補丁喬”一看見這兩個字就腦仁疼。

他對“長生”過敏。

如果有人缺心眼地祝他長命百歲，那他上輩子多半轟了這口人家的祖墳，這輩子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說這麼難聽的話惡心他。

畢竟對這個人來說，多虧了那道詛咒，他的童年少兒不宜，血絲糊拉是常态，時不時還要骨肉分離一下，過得十分驚心動魄。

疼得厲害了，他就開始惦記着死。心說還是死了算了，至少隻疼一回，劃算。

可崔思靈不讓。

但現在崔思靈死了。

想長生的人興許是為了什麼目的，舍不得死。

可他如今在這世上，既沒有要等的人，也沒有等他的人，寡淡如水的日子養不活他，隻能淹死他——至于徐瑞澤，其實他不是很在乎。因為他們并無血緣關系，非血緣關系也由于對方的相貌平平，腦子笨不說嘴還碎，頂天了也隻能算勉強度日。

何況他死了，徐瑞澤才不用被困在那荒無人煙的鬼地方。

喬雲林從那黴氣熏天的牌匾上挪開眼，看向從穹頂懸挂而下的水晶燈，腳下金絲編織而成的盤金毯，還有林立在兩旁的翡翠神像和白金守衛，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是相當璀璨奪目，可是……

人呢？

喬雲林心想。

這長生殿安靜過了頭，除了電梯外的自己，一個活人也不見。

左右手各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長廊，牆上開着門，掩着屏風，花紅柳綠的連成一片，上面畫得都是些神鬼精怪，瞪眼睛的吐舌頭的，并不美觀。

不像是個宮殿，到有點獵奇酒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