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也不知道是因為太瘦了,還是迎來了新客人,承不住力一般,帶個路都興奮得晃晃悠悠的。
兩道擠着紙人,路過時難免磕磕碰碰。那紙又脆弱,一碰,就窸窸窣窣響個不停,像是有人躲在裡面竊竊私語。
聽得馮裕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腳步快了點,狠狠跟上前面的人。
可前面那位不知道犯什麼病,突然停了下來,要不是他刹車及時,怕早給人創飛了。
馮裕吓了一大跳,窩窩囊囊抱怨道:“喬、喬哥,你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但前面的人沒有搭理他。
這崔家的冷臉少爺着了魔似的,站得正兒八經,一動不動地望向那堆刍靈深處。
似乎想不明白什麼事,還皺起了眉頭。
看什麼呢?馮裕也跟風瞅了過去。
于是便與一群長着一模一樣臉的紙人面對面眼對眼,還沒來得及退場的雞皮疙瘩瞬間更飽滿圓潤了:“……難道是、是這些刍靈有什麼問題?”
确實有問題。喬雲林默然不語。
分明方才還站在那兒的。
那道影子。
那道……
他曾在夢裡相見的,黑棺之後、風雪之中的那道身影。
喬雲林說:“沒有。”
“?”那您在那深沉地看什麼呢?
“看錯了。”
“……”
馮裕白給吓出一身冷汗來,很懷疑這人就是看他膽兒小,故意唬他玩的。
這麼壞呢!
他們這麼一頓,倒是剛好等來了落在後邊的那兩位。
謝山停左手插兜,右手還拎着走一步退三步的虞寶英。
見狀,很不要臉道:“等我呢?這麼客氣。”
“……”
-
小春帶他們穿過人山人海,來到了另一間屋子。
剛一進門,小春就開心喊道:“媽媽!人都到啦!”
聽見聲音,背對着門的兩個袍子直起了腰,轉過了身:
“到了就好~”
“來得及時~”
這兩道一紅一白的袍子聽起來很年輕,約莫也隻有少女的年紀。
但卻看不出來。
因為這兩位媽媽都罩着深深的兜帽,長着什麼樣的五官并不清晰。
她們似乎是放下了什麼東西,朝着門口走了過來。
馮裕下意識想退,可還沒行動,胳膊就被那紅袍子一把擒住了。
那隻手白得像瓷,力氣卻大如牛。
别說掙脫,下一瞬,他腳底就跟抹了油,滑溜溜地被這女人拖走了。
拖到了一口鍋跟前。
?
這是要做什麼?
炖了我嗎?
能不能換一口鍋啊喂……
馮裕隻往那烏漆嘛黑的鍋裡看了一眼,就要給吓吐了——
眼前的這口鍋不比林子裡的壯闊,圓墩墩的,隻有半人高。鍋身也并不光滑,而是密密麻麻長滿了指甲蓋般大小的疙瘩,像是一隻肥厚的蟾蜍。
這蟾蜍含着一口死寂的黑水,黑水上還面漂浮着一層黴綠色的油膜,并不鮮亮,如同是罩着一層發爛發臭、不新鮮的灰霧。
可偏偏,香味就是這玩意散發出來的。
“我靠……”
虞寶英脖子一縮,龇牙咧嘴地嘔吐道:“這裡面是啥呀?”
小春仿佛沒看見這人嫌棄得要死的表情,她眼睛笑眯眯的,開心地介紹道,“這可是讓供湯更加鮮美的寶貝!是媽媽們保存了很多很多年的老湯呢,濃郁吧!”
……濃郁。
但是是濃郁的嘔吐物。
苔生和驚羽放下了肩膀的竹簍,從拐角搬來了四張椅子,圍着這口鍋擺了一圈。紅袍子熱情道:“别站着了,都坐下來吧。”
于是即使眼前這玩意實在有礙觀瞻,他們也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坐了下來。
也才看清楚,這屋子裡除了方才見過的那幾位,還多了一個人。
那是個男孩子。
他窩在拐角的草堆上,手裡是幾張又長又寬的白紙,除了他們剛進來瞅了門口一眼,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似的,埋下了頭,冷漠地裁剪着手裡的東西,鋪陳在面前的空地上。
這應該就是苔生說的“剪紙的”尹文哥了。
那位白袍子拿起木勺,輕輕往鍋裡頭攪了兩下,翻上來了幾片爛乎乎的白肉。
她嗓音裡帶着點甜絲絲的笑,柔聲介紹道,“我叫姱,是這神樹裡孩子們的媽媽。旁邊的這位是我的妹妹,姮。”
說罷,那紅袍子的女人取來了四隻手大的銀碗,遞在了她姐姐手邊,也輕笑道:“是呀是呀,我是姐姐的好妹妹,孩子們的好媽媽~”
“你是媽媽,我也是媽媽。”
“就是這樣,我們都是好媽媽!”
這姱姮兩姐妹倒是笑得開心,可坐着的四位客人卻一片死寂。
沒錯,這個藏在八乙湖的島,還真和那個聽起來像胡扯出來的傳說挂上鈎了。
但眼下,沒人去管那什麼傳說不傳說的。
因為,他們都被遞了碗。
碗裡的湯,正是那冒着綠光的黑水。
衆人:“……”
“喝吧,别客氣。”
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