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兄長在上,謝杳離家數載,甚以為懷,今漸有所成……”
謝杳猛地放下筆,将剛寫好的信團成一團,扔到一旁。
棠梨站在她身側,毫無頭緒,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疾風驟雨席卷而來,砰的一聲,毫無預兆地将窗子吹開,桌案上的信紙如風吹麥浪般上下浮動,像是要随風起舞。
棠梨快步走過去,打算将窗子關好,卻不經意間瞥見了遠處的人影,她定睛一看,欣喜地喊道:“小姐,太子殿下來了!”
謝杳聞言起身,望向窗外,待确認來人是誰後,小跑了出去。
元序見謝杳出來,連忙上前去迎,默默将傘面向她傾斜,确保她不會被雨水淋到。
“怎麼這般着急?淋到雨該着涼了。”元序擡手攏了攏謝杳的鬥篷。
謝杳笑着搖頭,指了指頭頂上的傘:“淋不到。”
“你兄長的信。”元序從衣衫中掏出一封信。
謝杳接過信箋,上面還留有餘溫,長安城這般瓢潑的大雨,竟一點也沒打到信上。
“兄長祝我生辰吉樂。”謝杳面露喜色,又陡然一變,語氣低沉,“信上說,我的及笄禮,他們來不了了。”
元序從袖中掏出一個月牙形的玉佩,在謝杳的眼前一晃,少女愕然,緩緩展顔。
“這是姑姑給你的生辰禮,夜光石做的。”元序暗暗松了口氣,幸虧他多問了姑姑一句,這才想到這個折中之法,使她不至于太過難過。
“昭昭……想不想出宮?”元序輕聲問道。
“殿下為何突然這麼問?”謝杳恍然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竟也習慣了在宮裡的生活。
元序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沒再出聲。
* * *
朔光十五年,雨水節氣清晨,福公公攜聖旨來到安樂殿。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謝氏有女,毓質淑慎,才德兼行,有安正之美。今賀其及笄,特賜金步搖一雙,翡翠玉镯一對,绫羅綢緞百匹。即日出宮,暫居謝府,待擇良辰完婚,欽此!”福公公笑意盈盈,“太子妃,接旨吧。”
“臣女謝杳接旨,謝陛下隆恩。”
謝杳接過聖旨,福公公虛扶起她,向她道賀。
“福公公,可否容我陪太後用完早膳再出宮。”謝杳言辭懇切。
福公公輕輕點頭,施禮離開。
慈甯宮内,太後拄着下巴,面色不悅。
“皇祖母多少吃一點吧,明日謝杳就不能陪您一同用膳了。”謝杳柔聲勸道。
太後擡眸,眼中滿是不舍,她拉着謝杳走到妝奁旁,拿出一隻紅翡玉镯,給謝杳戴上,又制止住她推拒的動作,語重心長地說道:“這是序兒母親留下的。”
謝杳愣怔在原地,垂眸盯着腕上的镯子。
“杳杳,皇祖母願你前路順遂,平甯無憂。”
太後笑中帶淚,輕撫過謝杳的臉頰。
“謝杳拜别皇祖母,謝皇祖母這些時日的照料,您要好好保重。”
謝杳眸光閃爍,跪地叩首,緩緩起身,走出殿外。
踏出慈甯宮宮門的那一刻,她回頭望向這片方寸間的天地,心中感慨萬千:其實,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會在宮中待太久,可逝者如斯,轉眼已是兩載春秋,這裡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難以忘記。
謝杳閉目凝神,整理好情緒。
這座宮城不知不覺間困住了很多人,如今能夠離開,本是幸事,何故傷懷?人生在世,難免别離,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人生何處不相逢,隻要懷着這樣一份心願,就總有再相見的那一日。
承天門前,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停在一旁,似是在等人。
“蘇侍衛?”棠梨眼尖,率先認出了駕車的人。
謝杳粲然一笑,腳步輕快地上了馬車。
“殿下果然在!”
元序望着眉目含笑的謝杳,也不自覺露出了笑容:“皇祖母命孤來送你。”
“哦。”
元序忍俊不禁:“縱使皇祖母不說,我也會來送你,隻是那樣的話,父皇又要派好幾倍的耳目來監視你了。”
謝杳歎了口氣:“我這及笄禮是不是辦不成了?”
元序微微勾唇,沉默地搖了搖頭,謝杳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幾番逼問,他都守口如瓶,愣是一路憋到了謝府。
謝杳掀開車帷,待看清府門口來迎他們的人時,三步并作兩步跑下車,揚聲喚道:“阿娘!”
母女二人都激動萬分,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問長問短。
元序識趣地跟在謝杳身後,沒有出聲打擾。
“殿下。”高歌餘光一瞥,認出了元序,向他施禮。
“将軍。”元序回以晚輩禮。
高歌聞言一笑,語氣中帶着幾分自嘲之意:“這稱呼還真是很久沒有人叫過了。”
“您是江甯侯夫人,亦是大晟的飛鴻将軍,這一點,江南的百姓不會忘,大晟朝堂也不會忘。”元序目光誠摯,語氣堅定。
高歌眼波流轉,心下感歎:不愧是太子,此等氣度,天下難尋。這長輩之交牽出的一紙诏書,倒是為昭昭擇了個好姻緣。
“阿娘,我們快進去吧。”謝杳出聲提醒。
謝府内裡煥然一新,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布置過的。正廳内,謝弈月和顧懷川相對而坐,見來人紛紛起身。
“昭昭,先去更衣吧。”高歌拍了拍謝杳的肩膀。
謝杳笑着點頭,向衆人見完禮,快步走向廂房。
待她再出來時,換了一身藕粉色鑲銀絲的蘇緞長裙,上面繡着桃花紋樣,華貴非常。
“今日,小女謝杳行及笄之禮,誠邀諸位見證,高歌在此代江甯侯府謝過諸位。”高歌居于主位,揚聲緻辭。
顧懷川與謝弈月對坐在她左右兩側,太子和定遠侯府的小侯爺陸瓊宇分别站在顧懷川、謝弈月的身後。
謝杳儀态端莊,穩步走進正廳,她環視廳内,瞪大了眼睛:阿宇?他竟也來了長安!
謝弈月見狀,唇角微揚,向謝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分神。
謝杳心領神會,收回目光,待走到廳内正中,緩步停下,向在座的各位一一施禮。
謝弈月起身,走到謝杳面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敬爾威儀,淑慎爾德。壽考惟祺,以介景福。”
謝杳雙膝跪地,微微低頭,待姑姑為她梳頭加笄,然後轉而望向母親,稽首叩拜。
陸瓊宇上前,将醩酒遞給謝弈月。
“甘醩惟厚,嘉薦令芳。拜壽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謝杳複行拜禮,接過謝弈月手中的醩酒,輕輕一斜,撒在地上少許,以作祭酒,又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起身再拜。
高歌臉上堆滿了笑:“小女謝杳笄禮已成,多謝諸位見證。”
言罷,她向參禮者一一作揖,以表謝意。
“夫人客氣了。”顧懷川起身,向高歌回禮,“容先不便多留,先行一步。”
“今日多謝太傅。”高歌用餘光瞥了眼謝弈月,見她不動聲色,也不好再出言相留,“太傅請便。”
元序趁機走上前,見禮作别:“孤随太傅一道。”
謝杳見狀,急忙開口:“阿娘,我去送一送他們。”
高歌颔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顧懷川唇角微揚,快走了幾步,拉開與元序的距離,方便他們二人說話。
“殿下怎麼也急着走?”謝杳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