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禮過後,謝府又歸于冷清。
陸瓊宇新官上任,忙碌了數月,隻偶爾得空與謝杳閑坐小叙。
人來人往,終是隻留下她獨自一人的門庭。
暮夏的陽光打在身上,曬得人發燙。
謝杳輕輕扇動扇子,百無聊賴地品着茶。
忽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循聲望去,一個鯉魚形狀的風筝歪歪扭扭地飄在空中,上下抖動着,搖搖欲墜。
謝杳輕歎:“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放風筝的能力毫無長進。”
她笑着走出府,循着風筝的方位很快找到了陸瓊宇。
見她出來,陸瓊宇揚唇一笑:“阿杳。”
“你這風筝放的……真是一絕。”謝杳忍不住調侃。
陸瓊宇清了清嗓子,掩飾窘況:“那你教我,正好我今日休沐。”
謝杳連忙搖頭:“算了吧,從小到大,我都教你多少次了,一點長進都沒有。”
“也罷,是我沒這個天分,不該強求。”陸瓊宇話鋒一轉,“我來長安這麼久了,還沒得空好好遊賞一番,不如阿杳帶我逛一逛吧。”
“還不是因為少卿大人公事繁忙,我有這心,你也沒這時間啊!”謝杳莞爾,“你等我一下。”
言罷,她回府換了身衣裳,戴好帷帽,又命棠梨準備了一輛馬車,而後他們一行人坐上馬車,往城西駛去。
馬車一路行過長安東市、朱雀大街,最終來到長安西市。
“其實我也沒去過什麼地方,我來長安沒多久就進宮了。”謝杳倚在窗邊,望着窗外的景色發着呆。
“那你就同我講講你去過的地方。”陸瓊宇眼含笑意,凝眸望向她。
“姑姑的紅塵樓就在常樂坊出來不遠的東市,那附近居住的多是達官顯貴,因而市中彙集了四方奇珍,行邸的規模也大。”謝杳一一介紹着,“西市我也是第一次來。”
棠梨忍不住笑出了聲:“西市我之前替小姐來過一次,倒是比較熟悉。這裡的客源主要是平民百姓,販賣的商品也大多為日常生活所需。此外,還有不少胡商在這兒經營,熱鬧程度不亞于東市。”
“替阿杳來?”陸瓊宇不解。
“那日太子殿下……”
“棠梨!”謝杳打斷了棠梨的話,向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棠梨連忙捂住嘴,側過頭去,不再作聲。
“要不要下去逛逛?”謝杳顧左右而言他,“我請你吃點心。”
陸瓊宇點頭答應,在謝杳起身背對他的那一瞬,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失落,又很快化為烏有。
謝杳邊走邊說:“這裡有一個柳記糕鋪,味道很不錯。”
陸瓊宇指了指巷口的鋪子:“是不是這家?”
謝杳順着陸瓊宇指的方向看過去,用力地點了點頭,她剛邁開步子,就被陸瓊宇拽了回來。
“阿杳,這裡人多眼雜,我們還是買回去吃吧。”陸瓊宇低聲提醒。
“好。”謝杳轉身交代棠梨,“每一樣都買一點。”
“棠梨不知道我的喜好,阿杳你親自去好不好?”陸瓊宇溫聲說道。
謝杳不疑有他:“那好吧,大人稍等,小的馬上回來。”
陸瓊宇攔住欲跟上前去的棠梨,低聲問道:“你之前為何會替阿杳來此?”
棠梨慌不擇言,一時找不到理由搪塞,隻好如實相告:“小姐想買點心給太子殿下過生辰,但她出不了宮,所以我才替她來的西市。”
陸瓊宇苦澀一笑,眸中墨色浸染,晦暗如黑夜。他心中酸澀:自己竟連再問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謝杳買好點心後,朝着他們二人走來,越走近越覺得奇怪。
“阿宇,你怎麼了?”謝杳關切地望向陸瓊宇,“不舒服嗎?”
“阿杳,對不住,我府内有急事,就先回去了。”言罷,陸瓊宇落荒而逃。
“阿宇……”謝杳愣怔在原地,疑惑不已,轉而望向棠梨。
棠梨将他們适才的對話全盤托出,連連賠罪。
“你又沒做錯什麼,不必歉疚。”謝杳拍了拍棠梨的肩膀,以示寬慰。
待她們回府後,謝杳靠在院中的搖椅上,默默思量,她眉頭緊鎖,阿宇為什麼會對太子殿下有敵意?他們之間除了兒時在江甯有幾面之緣外,也沒什麼别的交集。
謝杳百思不得其解,無奈時及飧食,隻好将疑問暫時擱置。
天色闌珊,零星的燈火依次亮起,整個東宮,就數西南角的南阙閣光亮最盛。
元序悠閑地倚在南阙閣的窗邊,四下眺望。
蘇木猶豫着走上前,見元序神情惬意,想是心情不錯,才緩緩開口:“殿下,太子妃今日出門去了西市。”
元序忍俊不禁,心想:昭昭這是嘴饞了?
“和……和陸小侯爺一起。”蘇木頓了頓,補完了後半句話。
“新任大理寺少卿?”元序面不改色。
蘇木點了點頭:“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後來先行離開了,并未和太子妃一道。”
元序隐隐擔憂:父皇最忌江甯侯府結交權貴,更遑論是文武世家相交。從前在江甯,遠隔京城數千裡,不好追究,而今近在咫尺,焉能容得下。
“陸少卿經常去找太子妃嗎?”
蘇木思忖了片刻:“大理寺公務繁忙,且陸少卿新官上任,應是沒有多少空閑時間。這麼久以來,太子妃也就隻與他出門同遊了一次。”
“多留意父皇的動向。”元序囑咐道。
雲層卷積,天邊的一輪殘月時隐時現,夜色漸沉,晦暗不明。
“當——當當——平安無事——”
借着打更人的聲音掩飾,一個身影從檐上飛快閃過,翻窗進了屋内。
謝杳等在桌案旁,見到來人,連忙起身相迎。
“發生了何事?”謝弈月揮手示意,讓謝杳坐下說。
“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有件事我實在想不明白。”謝杳倒了一盞茶,遞給謝弈月,“所以想聽聽姑姑的見解。”
“但說無妨。”謝弈月不免有些好奇。
謝杳将白日的情形從頭至尾複述給謝弈月,見她不置可否,又問:“姑姑,阿宇可是與太子殿下有過節?”
謝弈月忍俊不禁,搖了搖頭:“據我所知,他們二人沒什麼交集,何來的過節?”
“那是怎麼回事?”謝杳一頭霧水。
謝弈月無奈地望向自己這小侄女,心中暗歎:昭昭這丫頭如此聰慧,怎麼就是不開竅呢!
“昭昭可有心悅之人?”
謝杳聞言微怔。
“待昭昭日後有了心悅之人,就自然明白了。”謝弈月意味深長地說道。
謝杳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玉樓一時半刻是不會再來找你了。”謝弈月斂了神色,“你也不要去找他。”
“聖上是不是還對段氏一案心存芥蒂?”謝杳面露擔憂。
“此事查無對證,本不起眼,可元朔生性多疑,你又鋒芒過顯,自是讓他忌憚。”謝弈月将利害如實講與她。
“那……太子殿下會不會有事?”謝杳沒忍住,問了出口。
“太子能有何事?”謝弈月不甚高興,“如今你自身難保,還擔心太子?”
“姑姑,涼州段氏是祖母的門楣,我如何能全然置身事外?就算我不出手,聖上也會查到我頭上來,他不可能不懷疑江甯侯府。”謝杳辯解道。
“那你也不該輕舉妄動。”謝弈月語重心長地囑咐謝杳,“縱使太子真的救了段氏後人,他也不會有性命之憂,可你不一樣。”
謝杳垂眸,有些失落。
謝弈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她道:“姑姑知道你對太子心懷感激,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否則隻會适得其反。”
“謝杳記住了。”謝杳鄭重地點了點頭。
謝弈月走後,謝杳依舊坐在原地,直到天色泛白,第一縷日光灑在窗棂,她推開門,走到院中。
晨光熹微,萬籁俱寂,夏天悄悄溜走,秋意初顯。
* * *
朔光十五年中秋的午後,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停在光德坊的巷口,從馬車上走下一位氣度不凡的白衣少年,徑直進了顧府。
伏在桌案上咳嗽的顧懷川見太子前來,連忙起身見禮。
“老師,您可有好些?”元序快步上前,制止住了顧懷川的動作。
“我沒事,殿下不必擔心。”
他話音剛落,小厮就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家主,太子妃來了。”
顧懷川瞥了眼太子,忍不住揚起嘴角:“快請她進來。”
謝杳在小厮的引路下,緩緩走進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