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一抹朝霞灑在白茫茫的大漠上,沙州的風貌,漸漸揭開了真容。
謝杳伏在窗邊,迫不及待地望向外面,感歎道:“這裡竟連一點綠洲都沒有。”
她見元序沒應聲,立刻扭頭望向他。
元序這才開口:“沙州地處大漠腹地,異常幹旱,在這裡,水源和綠洲堪比無價之寶。”
謝杳故作不悅:“我知殿下來過這裡,覺得不以為奇,不願理我。”
元序忍俊不禁:“我沒來過。”
“殿下沒來過?”謝杳不大相信。
元序神色認真:“我那時一直待在阿舅的軍營,除了涼州,沒去過别的地方。”
馬車行過七裡沙石路,終于進了城,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就抵達了鳴沙客棧。
木質結構的客棧古樸典雅,門上挂着兩個大紅燈籠,在朔風中輕輕搖曳,招攬着四方來客。
客棧的大門敞開着,住客絡繹不絕,帶着濃濃的江湖氣,是久違了的熱鬧。
謝杳感到很是新奇,望着眼前的景象出了神。
元序揚唇淺笑,牽起謝杳的手,拉着她快步走進客棧。
“二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掌櫃的目光囫囵掃過他們二人。
元序勾了勾唇:“掌櫃的,給我開兩間你們這兒最好的客房。”
掌櫃聞言,臉上堆滿了更深的笑意:“天字一号、二号,這兩間緊挨着,公子意下如何?”
元序颔首,将一個金錠遞給掌櫃。
謝杳環視四周,悉心記下客棧内外的環境。
這家客棧的一樓多是些普通住客,二樓則是一人一間。天字一号和二号房在二樓的最裡側,較為僻靜,兩間房内的窗牖都朝着主街,能清楚地觀察到街上的情況。
作為沙州最大的客棧,這裡人來人往,極易隐藏,也最能打探各路消息。
謝杳卸下行囊,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榻邊,她剛躺下小憩了一會兒,就聽見幾聲輕快地叩門聲。
果不其然,門外的人正是元序。
“怎麼了?”謝杳一臉詫異。
元序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出屋外:“來都來了,何不出去走走。”
朔風卷地,黃沙襲天,玉門關靜卧于茫茫大漠,捍衛着大晟的疆界。
沙州作為大晟西部的門戶,有着重要的戰略意義,沙州若失,西羌鐵騎踏破隴右,必将直搗長安。
謝杳不禁歎息,春風不度玉門關,她兒時以為這是誇誇其談,卻不想親眼所見比詩中更為蕭索。
元序幽幽開口:“皇祖父曾說過,大晟建朝前,隴右混亂不堪,多匪徒,是各國征伐之地,幸得有兩個世家拼死守護,才得以安定下來。”
“隴右李氏。”謝杳脫口而出。
“還有涼州段氏。”元序補充道。
謝杳沒再作聲,讓人辨不清情緒。
“安西軍本是段家軍和李家軍共同組建的一支軍隊,段氏滅門後,隴右就剩下李氏茕茕支撐,這玉門關,終究是太過孤寂了。”元序面色悲怆。
“殿下還不打算告訴我實情嗎?”
謝杳轉過身,直視着他。
“這世上能清楚知道段府往事的人不過二三,那黑衣人步步緊逼,無非隻有一個緣故,就是殿下你知曉段氏遺孤的下落。”
事已至此,元序全盤托出。
“既如此,殿下為何還要來沙州?”謝杳不解。
“我救下阿策時,他年歲尚小。”元序歎了口氣,“時至今日,他都還不知曉自己的身份,根本無法為段府作證。”
謝杳眸光一閃,很快猜到了段氏遺孤是誰,她用唇語無聲地念了個名字。
元序颔首,印證了她的猜想。
謝杳為之一震,當年的元序也不過隻是個少年,是何等謀略,何等決心,讓他在力有不逮的境遇下,還能傾其所有救下這個孩子,将他藏匿數載,不被察覺。
她聲音微顫:“殿下是覺得那黑衣人或許知曉當年的真相?”
“我也不能笃定。”
謝杳壓低聲音:“殿下不該以身犯險的。”
元序輕笑:“父皇當年說過這個案子永不複言,可我覺得皇祖父口中那個為保隴右百姓舍身忘死的門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與外敵勾結,意圖謀反的。”
謝杳側頭,隐去眸中的淚光。這般門楣,一夕之間不複存在,究竟是誰的過錯?謹小慎微,屈居自保,真的能守護住想守護的人嗎?
她心中困惑,沒有答案。
過往之事,黑白對錯,辨不清,道不明。可生在世間,就不能渾渾噩噩,無論如何,總要有個交代。
她言辭堅決:“殿下已經做的夠多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日落後,沙州的天色卻依舊明亮,絲毫沒有入夜的迹象。
沙洲夜市熱鬧了起來,很多商販在鋪子門口吆喝,将行人引入店内,街邊還有百戲表演,令人應接不暇。
更巧的是,街邊的皮影戲,竟演了一出太子、太子妃攜手赈濟災民的戲碼,惹得謝杳和元序接連笑出了聲。
他們牽手在人潮中漫步,走走停停,最終走進一家绮羅鋪内。
元序挑了一件鵝黃色鑲着金絲,西域形制的衣裳,拿給謝杳。
“這顔色……”謝杳有些猶豫。
元序向掌櫃使了個眼色,掌櫃會意,将半推半就的謝杳拉去裡間換了衣裳。
少女發間綴滿金玉,腕上的紅翡玉镯與鵝黃色衣裙渾然一體,美自天成。
掌櫃連連誇贊:“姑娘真是絕世芳姿,竟比西域女子還要适合這身衣裳。”
元序将白狐裘鬥篷給謝杳披好,拉着她躍上馬,疾馳出城外。
“這泉竟是月牙形的!”謝杳頗為驚訝。
元序勒馬停下,将她抱下馬。
“兒時聽阿舅說,沙州有一藥泉在鳴沙山旁,呈月牙形狀。”
謝杳不免感歎:“大漠如此幹旱,竟還能留下這樣一處藥泉。”
“天地饋贈,遠非人力能及。”元序亦很是感歎,“隻是不知,這藥泉還能留存多久。”
夜色闌珊,布滿星辰,倒映在泉水中,波光粼粼,澄如明鏡。
一陣風拂過,吹起了元序的鬥篷。遠處城樓上的旌旗随之舞動,沙沙作響。
“風動,幡動。”謝杳口中喃喃,“今夜恐有大風。”
元序側目望向她,神情認真:“不是風動,亦不是幡動。”
謝杳愣怔在原地,心跳若雷。
“昭昭,我一直未敢問你……”元序轉過身來,面對着她,“這太子妃之位,可為你所願?”
謝杳眸光閃爍:“殿下想聽實話嗎?”
元序沒有閃躲,迎上她的目光。
“太子妃之位,意味着無盡的枷鎖和争鬥,我生性喜愛自由,本是不願的。”
“那如今呢?”
謝杳恬然一笑,輕輕點頭。
元序躬身作揖:“皇天後土為鑒,吾傾慕汝已久,心意若磐,誠以歸妻,願許一人之白首,盡平生之悲歡,相偕不棄,共謀江山。”
他向謝杳伸出手:“昭昭可願意?”
“适我願兮。”謝杳施以回禮,将手覆在他的掌心。
元序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懷中。
星月當空,流光皎潔。
茫茫大漠,一片靜寂,世間好似隻有他們所在的這一方渺小天地。
謝杳靠在元序肩上,默默凝望着夜色中的藥泉。
它的邊界變得極其微茫,像是化在硯台上的一灘墨迹,自由散漫。水面不時泛起漣漪,微光跳動,似星星點點的螢火,綻放出無限生機。
“殿下可還記得你送我的那本《雲夏奇卷》?”
元序被謝杳跳脫的思緒,弄得忍俊不禁:“怎麼忽然想到這個?”
“我記得那本書裡提到過一個毒女,她就在沙州長大,從這裡入了江湖。”
“晏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