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甯宮内,喜氣盈庭,元承雙着鳳冠霞帔,端坐于妝奁前,任由宮女給自己梳妝打扮,面上勉強維持着一絲笑意。
身為國朝如今唯一的公主,又為皇後所出,這婚禮的隆重程度自是非比尋常。
她不免歎了口氣。
“公主是不是累了?”侍女桃夭邊說着,邊走上前。
元承雙微微搖頭,比起身體上的疲憊,心事更為難解。
她實在不明白外祖父為何會給她擇了這樣一門親事,父皇和母後竟也就這般不明不白地應允了,還有皇兄和太子妃,他們又該怎麼辦?變故接踵而至,不給人一點反應之機。
元慶輕叩桌角:“出嫁的日子,怎麼魂不守舍的?”
元承雙回神,無奈地眨了眨眼。
“舍不得我們?”
“不是,我是在想……太子妃的婚約。”元承雙越說聲音越小。
“你管這些作甚?”元慶輕輕點了下元承雙的額頭,“好好做你的新娘子,别整日胡思亂想。”
“皇兄呢?”
元慶搖了搖頭,他當真是不知太子在何處,就連今日早朝太子都未曾出現。
謝府門前,段策焦急地等待着,他見棠梨出來,急忙迎上前去:“怎麼不見阿姊?”
棠梨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因而不作隐瞞,将謝杳的行蹤告知于他:“小姐轉道去了洛陽。”
她見段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又補充道:“小姐命我留下,保護侯爺、夫人,小滿陪小姐一道,去了洛陽。”
“多謝。”言罷,段策躍上馬,匆匆離去。
巷口轉角,一身玄衣的元序等在一旁。
“殿下,阿姊在洛陽。”
元序颔首,策馬疾馳出了春明門。
* * *
洛陽北市的江洋酒肆内,謝杳與掌櫃對了句暗語,将姑姑存在這兒的兩壇桃花醉取了出來。
小滿捧着滿滿一壇桃花醉,好奇地聞了聞,嗆得她咳嗽了好一陣。
謝杳莞爾,将小滿捧着的那壇酒又放了回去,這裡人生地不熟的,她們之間至少要有一個清醒的人。
斜陽日暮,一天又過去了大半。
謝杳望着天邊餘晖,飲了一大口酒,心想:大婚該進行到哪一步了呢?合卺酒,拜高堂,結發為夫妻。
她輕笑着起身,小滿連忙上前扶住她。
“我沒事。”謝杳擺手示意。
小滿舒了口氣,幸虧她的輕功是謝杳教的,不然她也很難偷偷跑出隊伍,跟着謝杳來洛陽。
如今看來,她真的來對了,瞧阿姊這模樣,怕是已有幾分醉意。
“阿姊,我們還是回府吧。”小滿勸道。
謝杳搖頭:“天色還早,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黃昏時分,最後一縷天光照在西陽門的城樓上,轉眼沒入沉沉天際。
守城的士兵見來人,立時伸手阻攔。
“在下江甯侯府謝杳。”謝杳緩緩開口。
“太子妃?”其中一個士兵脫口而出。
“胡說什麼,大晟如今哪還有太子妃。”他一旁的士兵出言糾正,“謝二小姐,您這是?”
“我頭一次來洛陽,想上城樓看看風景,并無他意,若是為難,便算了。”
守城的士兵互相張望,最終松了口:“宵禁将至,謝二小姐莫要停留太久。”
“多謝。”謝杳揚唇一笑,向他們道謝。
立于城樓,放眼望去,整個洛陽城盡收眼底,這裡曾是前朝的皇都,迄今為止,繁華程度依舊不遜于長安。
來來往往的行人進出城門,都不約而同地擡頭望向她們所處的位置。
謝杳一襲大紅色衣裙,明媚豔麗,在夜色中格外惹眼。
她倚靠在城牆青磚上,飲了口酒,垂眸望着露出衣袖的手腕,失了神。
城樓上的風很大,吹的她發絲翻飛,頭卻還昏昏沉沉的,不甚清醒。
“阿姊,這裡風涼,我們還是下去吧,當心染了風寒。”
小滿話音剛落,就見一個黑影從她身邊極快閃過,她險些叫出聲來,幸得被段策及時捂住了嘴。
謝杳一個踉跄,跌入那黑影的懷中。
元序穩穩地攬住她,擡手将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蓋在她身上。
謝杳遲緩地眨了眨眼:“子啟哥哥?”
元序聞言微怔。
她伸手扶住元序的肩膀:“你……你别晃!”
元序接住滑落的披風,耐心地給她披好,系緊系帶:“我沒晃,是你這個小酒鬼喝醉了。”
“我沒醉!”謝杳面露不悅,用力搖頭。
她這一襲紅衣倒像是婚服,元序的心念微動。
謝杳慢慢湊近,與元序目光交彙:“子啟哥哥……不對!是太子殿下。”
元序無奈地笑了笑,真是拿她沒辦法。
“你怎麼又穿玄衣?”謝杳拽了拽他的衣領,“不好看。”
段策見狀,連忙拉着小滿轉了過去,背對着他們。
“别鬧。”
元序拉開她的手,溫聲哄道:“昭昭喝醉了,再吹風,明日會頭疼的,我們該回去了。”
“回去?”謝杳的眸中透出一抹憂傷,“是啊,等哥哥到了洛陽,我就該回去了。”
元序動作一滞,他能将她帶回哪兒去?對他們來說,無非是一人回長安,一人回江甯,他們再也沒有同歸之處了。
段策忍不住轉過身:“殿下,還是快帶阿姊回公主府吧。”
元序将謝杳打橫抱起,小心翼翼地走下城樓。
守城的士兵見狀,都無聲施禮,不願打擾,他們望着二人的背影,連連歎息。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太子和太子妃攜手赈濟災民的事迹似乎還在昨日,而今卻隻能隐匿在這闌珊夜色中,漸趨陌路,成為無人知曉的過往。
王侯将相尚且不能圓滿,他們這些微末之輩何以能不汲汲營營。
翌日清晨,謝杳從睡夢中醒來,一時有些恍惚。
她是怎麼回來的?
記憶裡,隻剩下在城樓上喝酒的零星片段。
小滿端着醒酒湯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見她醒了,連忙問道:“阿姊感覺如何?可有頭疼?”
謝杳輕輕搖頭:“我是怎麼回來的?”
“阿姊昨夜喝醉了,是太子殿下将你送回來的。”小滿歎了口氣,“飲酒傷身,阿姊以後斷不能再這般了。”
謝杳默不作聲,元序昨夜便來了洛陽,定是也未參加兄長的大婚,他們倒是出奇的一緻,可聖上那邊,怕是不好交代了。
小滿蓦地想到什麼:“阿姊,方才蘇侍衛說有事找你,他現下應是還在院中。”
謝杳動作極快地斂好衣裳:“公主府人多眼雜,請他進來吧。”
段策走到桌案旁,躬身作揖:“阿姊。”
謝杳略感意外,起身扶起他:“殿下将一切都告訴你了?”
段策颔首。
“阿策,這些年是阿姊對不住你,害你漂泊了這麼久。”謝杳眸光閃爍。
“阿姊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江甯侯府遠隔江南,有心無力,我豈會怨阿姊。”
謝杳輕歎,示意他坐下說。
“更何況,我也不曾漂泊。”段策提起過往,“段府滅門時我不過三四歲,幾乎沒有什麼印象,我兒時的全部記憶都在長安蘇府,後來我就到了東宮,做了殿下的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