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将你教得很好。”謝杳很是欣慰,“阿策以後作何打算?”
段策猛地起身:“阿姊,我想繼續守在殿下身邊,以報他的救命之恩。”
謝杳恬然一笑:“阿姊尊重你的選擇,但倘若有一日,阿策想離開東宮,江甯侯府便是你的歸處,你要記住,你永遠都不會無家可歸。”
段策連連點頭,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元序緩緩走進屋内:“昭昭就這麼放心,将他托付給我?”
謝杳沒想到他會來,一時忘了開口阻攔。
段策識趣地拉着小滿快步離開,将門關好,守在門外。
“阿策是殿下救下的,若是這樣都不能放心托付,那這世間又有何人值得信任呢?”謝杳言辭懇切。
“那昭昭的退婚書為何還寫得那般情真意切?”
元序此言一出,屋内立時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謝杳釋然一笑,毫不退讓地迎上他的目光:“聖上旨意,我不寫不行吧。”
元序的面色依舊如和煦春風,眸中卻是刺骨寒涼,縱使是溫潤如玉的東宮太子,也難抵命運蹉跎的世事無常。
謝杳談笑自若,将腕上的紅翡玉镯幹脆利落地摘了下來,遞給他:“看來我與這玉镯無緣,殿下還是将它送給有緣之人吧。”
元序沒接,隻沉聲道:“昭昭可否再陪我同遊一次?”
“殿下,這于禮不合,若是聖上知道了,恐要怪罪。”
“昭昭擔心我?”
謝杳搖頭:“如今太子妃婚約已解,我與殿下都未參加公主與驸馬的大婚,卻不約而同地出現在洛陽,這罪名,謝杳承擔不起。”
不等元序回答,她将镯子放在桌案上,徑直出了門去。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謝杳剛邁出公主府門就撞上了一個鴉青色的人影。
那人連忙扶住她:“阿杳,沒事吧?”
謝杳揉了揉肩膀,待看清來人的面容,很是驚詫:“阿宇?你怎麼在洛陽?”
“我調任楚州刺史了,正好随你一道回去。”
謝杳眉頭微蹙,楚州刺史雖是正四品,比大理寺少卿官升一級,可京官外調,實則明擢暗貶。
她輕歎:“終究還是段氏一案牽累了你。”
“阿杳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我之間,江甯侯府與定遠侯府之間,談何牽累。”陸瓊宇糾正道。
他忽而想起剛欲問她的話:“你這是要去哪兒?”
“不知道。”
“不知道?”
謝杳壓低聲音:“太子殿下在府内。”
陸瓊宇會意,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拉走:“聽說洛陽有南北兩市,其繁華程度不比長安東西市遜色,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陪我去逛逛。”
謝杳本也不知該去到何處,正巧陸瓊宇為她找了一個好借口,于是任由他領着,向南市走去。
既然今生無緣,何不彼此放手,既然決定了要放下,就不應該再有任何牽扯。各自安好,對他們來說,是不得已而為之,卻也是最好的選擇。
有些人,有些事,隻能相攜一段路,即便如此,也已經足夠幸運,沒什麼遺憾的了。
她如是想到。
* * *
第三日黃昏,謝景與永樂公主一行抵達了公主府。
他們與太子寒暄了幾句,謝景就将小滿帶到一旁,輕聲問道:“昭昭呢?”
小滿搖頭,面色複雜,将近日謝杳與太子的對話全盤托出:“阿姊不讓人跟着,也不知她現在何處。”
謝景輕歎,他本以為讓妹妹轉道洛陽就能避開此等窘境,卻不曾想,太子竟來了洛陽。
他正沉思該如何尋人時,忽然傳來了一個清脆又無比熟悉的聲音。
“哥哥!”
謝杳快步向他跑來。
謝景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望向跟在她身後的陸瓊宇,舒了口氣,他忙着成婚事宜,一時忘了玉樓調任楚州刺史,已比他們先一步到了洛陽。
“與殿下見過了?”謝景試探着她的态度。
謝杳颔首,面色如常。
“父親、母親啟程回江甯了,你可以在洛陽多待幾日。”
謝杳俏皮一笑:“哥哥新婚燕爾,我可不願在你這兒大煞風景。”
謝景無奈地瞥了她一眼,轉而與陸瓊宇交談:“玉樓何時赴任?”
“立冬前至楚州即可。”
“那要勞煩你送昭昭一程。”謝景囑托道。
“玄明兄放心。”陸瓊宇鄭重應道。
“怎麼就成了送我?”謝杳雙手交叉,抱于胸前,“楚州在北,應是我送他。”
“沒大沒小。”謝景輕輕敲了下謝杳的額頭。
“哥哥說不過我便動手,非君子所為。”
元承雙在一旁觀察許久,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确實不該動手。”
“還未來得及恭喜公主,新婚喜樂。”謝杳見禮,“謝杳未至長安觀禮,特向嫂嫂賠罪。”
元承雙握住謝杳的手:“我怎會怪你,我們都身不由己。”
謝杳輕輕搖頭,言辭懇切:“我倒覺得公主與兄長甚是相配,聖上還是擇了一個好姻緣的。”
元承雙有些羞赧,顧左右而言他:“阿杳多待幾日,陪我說說話。”
“我想趁着江水還沒有結冰,乘舟南下,去看一看江南的風景。”
“公主,讓昭昭去吧。”謝景不再挽留。
元承雙有幾分不舍,但還是尊重她的決定:“何時啟程?”
“明日。”謝杳莞爾,“哥哥嫂嫂不必送,我一介閑人,來去自由,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相見。”
夜色漸深,屋内一片漆黑。
待小滿一一點亮燭火,謝杳緩緩走進屋内。
桌案上空空如也,她輕歎,這一切總算結束了。
天氣驟變,狂風大作,似是有雨。
陸瓊宇和謝杳加快腳步将行囊搬上馬車,确認沒有遺漏後,正欲離開,卻被人攔下。
謝杳掀開窗帷,見是元序,神色微動。
“可否請謝二小姐下車,單獨一叙。”
陸瓊宇怕她不好應對,搶先出聲:“殿下何必強人所難。”
“此事與陸刺史無關。”元序聲音溫潤,态度和緩。
謝杳輕輕搖頭,向陸瓊宇示意:“他是太子,我們不好拒絕。”
她快步躍下馬車,緩步走到元序面前:“殿下找我何事?”
元序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遞給她。
弦月玉佩?謝杳伸手接過,心中生出些許怅惘,隴右的記憶在她腦海中不斷閃過,那時在涼州,她隻顧着審應胥,倒忘了這塊玉佩。
“多謝殿下。”
元序凝眸望向她,一字一頓道:“昭昭,願你此後康甯,勝意。”
“謝杳願殿下宏願得償,建海晏河清之盛世,此後山高水長,各生歡喜,不複相見。”
謝杳見完禮,轉身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長風起兮,雨打清秋,世事一場大夢,曲終離散,引人歎。
那時的謝杳以為,這便是她與元序的結局,然而他們之間的羁絆,遠不止于斯——有一日會牽連性命,甚至牽及萬裡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