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阿杳你先下來。”
“快放箭!”
陸瓊宇咬牙喝道:“放箭!”
幾十支箭矢鋪天襲來,謝杳艱難地躲避着,将劍橫轉着撇向晏無殇,他躲閃不及,墜下檐去。
高家軍将他團團圍住,将長槍架在他脖頸上,以防他逃脫。
謝杳見狀,舒了口氣,脫力墜下屋檐。
陸瓊宇快步上前,接住被箭矢傷得渾身是血的謝杳,小心翼翼将她扶穩。
“謝二小姐雖比你那窩囊兄長要強得多,但到底也不過是隻蝼蟻。”晏無殇嗤笑。
“你們把我哥哥如何了?”謝杳的聲音中帶着難掩的怒意。
“他自作聰明尋到薛大人的隐秘之所,便不能怪我們留不得他。”晏無殇下巴微揚,擡眸迎上謝杳的目光,“你兄長乃是被我親手所殺。”
謝杳眼底猩紅,帶着幾分殺意:“你們謀殺當朝驸馬,是要造反嗎?”
“不是我們,是你兄長謀害公主,又畏罪自盡。”他語氣輕飄,“在那愚蠢多疑的大晟皇帝眼中,你兄長,哦不,是江甯侯府,才是意圖謀反之人。”
“薛淩寒想将謀反的屎盆子扣到江甯侯府頭上,也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命。”謝杳提劍刺向他的左肩,“别以為有了二殿下,你們就能順理成章坐上大晟的皇位,四方仁義之士不會容許,天下百姓亦不會容許。”
晏無殇面色一沉:“就算二小姐猜到了,也阻止不了,大晟皇帝多疑,早将江甯侯府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你們反與不反,結果都無甚不同。”
他話音剛落,便見謝杳揚起衣袖,白色粉末撲面而來。
“弑兄之仇,我定會一一報還。”謝杳默了片刻,複又開口,“現下他還有用,好生看守。”
她眸光悲涼,望向遠處墨色浸染的天際,莫名憶起長安的過往。
除卻幼年時的不谙世事,她最快樂的日子,竟是在長安為質的那五年,如今想來,真是可笑。
* * *
朔光二十一年大寒,北風凜冽,寒意刺骨,一片肅殺景象。
浩蕩的大軍兵臨揚州城下,駐紮數日,最終在這個雪夜,猝然攻城。
揚州城門緩緩打開,一個身着素衣的女子不急不徐地走了出來。
“江甯侯府謝杳,求見将軍。”
衛将軍策馬來到陣前:“本将奉聖上旨意平定江南,緝拿江甯侯府之人回京,謝二小姐若有冤屈,待到聖上面前,親自分說罷。”
謝杳作揖:“素聞衛将軍為人清正,禮賢下士,謝杳才鬥膽孤身前來,辯上一辯。”
她擡眸望向馬上的人,不卑不亢地說道:“江南叛亂已平,楚州動亂皆系西羌瀚海殺手所為,這些人已悉數被擒,皆囚于揚州牢獄,城樓之上,便是他們的首領,紫夜使晏無殇。”
陸瓊宇将晏無殇用力推至垛口處,揚聲喊道:“衛将軍,我乃楚州刺史陸瓊宇,謝二小姐已助我捉拿賊寇,此事與江甯侯府斷無幹系,莫要誤了忠良。”
“那永樂公主一事,又當作何解釋?”
“不瞞将軍,兄長與阿嫂一事,謝杳也是近來才知曉,這駭人聽聞的消息傳自洛陽,也正是瀚海所效力的幕後真兇,大晟的薛國公。”
此言一出,軍中陣陣騷亂。
“一派胡言!爾怎敢妄議百官之首?薛國公為大晟鞠躬盡瘁,絕非謀逆之徒。”
“敢問将軍,二殿下如今可在長安?”
衛将軍不解,愣怔地搖了搖頭。
“薛國公意圖謀反,挾二殿下登基,拜相親政。”
“黃口小兒,這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誰知江南各州府不是暗中勾結,助你江甯侯府在南境一躍成皇?”
“将軍不是不信,而是不敢。”謝杳直截了當,“若将軍相信,便隻能退兵,無異于忤逆聖上。”
“你……”
“那将軍可否想過,這天下萬民,哪一個不是大晟的子民,這裡的每一位将士,還有江南的每一個百姓,哪一個不是?”
謝杳的聲音響徹陣前。
“兵法雲,聲東擊西,如今長安兵力空虛,薛軍可直抵皇宮,秦将軍若要南下,必激起民憤,江南橫屍遍野,不過是自相殘殺。”
謝杳言罷,身後一片嘈雜,她轉身回望,自城門湧出無數百姓,将她團團圍住。
“若不是謝二小姐和陸刺史,我們都會流離失所!”“将軍,江甯侯府皆為良善之輩,求将軍開恩!”
…………
“将軍,這可如何是好?”副将試探着問道。
衛将軍望着眼前景象,大為動容,他或可按兵不動,暫且緩上些時日,待真相查明,也不遲。
“退兵!”
“衛将軍高義,謝杳拜謝将軍。”
陸瓊宇舒了口氣:“總算無事了。”
謝杳眉頭微蹙,默然不應。
陸瓊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杳?”
“軍中副将是何人?”
“似是姓霍。”
“此事進展的過于順利,恐有蹊跷。”
謝杳轉而望向棠梨:“告訴守城的将士們,讓他們近日務必留心。”
她拉住棠梨,又囑咐道:“傳信阿爹,将江甯一半的兵力調至揚州,越快越好。”
“此舉過于兇險,萬一他們繞過揚州攻打江甯,便勢如破竹。”陸瓊宇勸道。
謝杳搖頭:“薛淩寒意在長安,無暇分出兵力攻打江南,如今瀚海已淪為階下囚,便是棄子,掀不起風浪。”
“聖上不能無緣無故出兵,因此,城外便是全部。”她眸光漸趨笃定,“賭一把吧。”
此一戰,不戰而退,軍營人心渙散,衛将軍為鼓舞士氣,擺起篝火宴席,犒賞三軍。
霍副将為他斟滿酒,再提起自己的酒杯,與将士共飲。
翌日清晨,衛将軍的侍衛見他久不出帳,起了疑,忙跑進帳内,卻見他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早已斷了氣。除此之外,營帳各處的守衛也無聲無息沒了蹤迹。
霍副将将衆将士召至帳内,商議對策,幾番周折,将矛頭指向了揚州的守城軍和江甯侯府。
入夜,幾個士兵凫水進了城,發現沉在瓜州渡口的守衛屍體,憤恨不已,更加信以為真。
第三日天還未亮,霍副将便率領全軍攻城,徑直撞開城門。
守城的将士猶疑着放箭,卻未能将他們逼退,反而被亂箭射傷。
城内的百姓四處逃竄,驚叫連天,沖鋒在前的将士将他們撞倒在地,傷者無數。
謝杳聞聲驚醒,斂好衣裳,沖出門外。
高家軍持盾攔在城門主街處,與他們交手,揚州城内一片混戰。
“阿宇,将百姓護送至南城門出城,讓他們前往江甯或潤州。”
謝杳躍上馬,向北城門疾馳而去。
她策馬穿過洶湧的人潮,搖身立于馬背上,借力一躍,跳至霍副将的車輿前,拔劍劈到軍旗,轉而将劍抵在他頸處,動作之快,讓人來不及反應。
衛家軍見主将被擒,瞬時失了士氣,連連敗下陣來。
霍副将跪地求饒:“謝……謝二小姐,你留我一命,我這便退兵。”
“霍副将,你殘殺同袍,也配為将?”
霍副将堅持着矢口否認:“将軍和守衛皆為揚州護城軍所害,與我何幹?”
謝杳勾了勾唇:“我說你殺的是将軍和守衛了嗎?”
霍副将瞋目,驚覺自己說錯了話,立時啞口無言。
“衆位将士可聽到了?”謝杳語調一揚,“霍副将殘害同袍,禍及民生,有違大晟律法,此等心性,不配為将,當就地正法。”
揚州刺史擡手示意,守城将士毫不猶豫,将其斬殺。
“衛家軍為奸人所惑,罪責可免,卻終是傷及了城内百姓。”謝杳提劍指向他們,“你們可還要攻城?”
“我們這便趕回長安,為江甯侯府正名。”
衛家軍紛紛退出城外,拔營返京。
陸瓊宇騎馬趕來時,守城的将士已然歸位,隻見謝杳腳步緩慢地向高府的方向挪動。
他極快躍下馬,跑到她跟前。
謝杳面色慘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了。”
“怎的就你一個人?”
“我不放心,叫棠梨去守城了。”
言罷,她脫力向後一仰。
陸瓊宇急忙攬住謝杳,這才瞧見她素色衣衫下隐隐露出的血迹。
“你受傷了?”
“舊傷。”
謝杳強撐着說完,暈了過去。
陸瓊宇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橫抱起,向高府的方向跑去。
晨光熹微,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洗去了滿身風霜。
揚州城和江甯侯府總算捱過了這一次。
可下一次呢?誰又能知曉是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