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杳杳,挾着未散的寒氣,随江風一道刮過,吹散了籠在山水間的薄霧。
她凍得打了個寒噤,擡手緊緊攏住鬥篷。
“郡主,還不回去嗎?”
自她出府到此,近兩個時辰,小滿都不曾阻攔,隻偶爾出聲提醒幾句。
少女倔強地搖了搖頭,難得有機會來這兒,她可不能白白浪費。
“小滿姑姑,這畫舫……當真是姑姑當年簽訂南北和約的地方嗎?”
小滿忍俊不禁,點了點頭。
“那怎麼什麼都沒有?”
謝思念神情沮喪,像是洩了氣的皮球。
“傻丫頭,那般重要的東西又怎麼會留在這兒?”
“那也不至于連一點痕迹都沒有。”
謝思念仍不死心,船頭船尾繞了幾圈,終是一無所獲,隻好作罷。
她郁悶不已,回程的馬車上,沉默了一道。
小滿拿她沒辦法,隻好透出點口風:“阿姊今日不在府中,郡主可以去書房等她。”
謝思念俏皮一笑,挪到她身側,娴熟地挽上她的胳膊:“我就知道小滿姑姑待我最好了!”
小滿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若不是謝杳授意,她怎敢輕易透露這些。
起初她不解,為何要将過去血淋淋的真相揭開,讓年幼的少女去面對,卻漸漸在年歲更疊中明白,有些東西是無法被掩蓋的,也不能被抹去,理當像阿姊那般坦蕩,總好過刻意隐瞞,因為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替謝思念去忘記。
時及晝食,謝思念借機避開府内的下人,翻窗進了姑姑的書房。
她舒了口氣,緩解無端緊張的情緒,放輕腳步走到桌案旁。
書房内一片寂靜,靜的隻剩下她的心跳聲。
謝思念将桌案上的東西一一拿起,又放回原處,這裡沒有她要找的東西。
她轉身向書架走去,開始了新一輪的“搜查”。
找東西也是個極耗氣力的活兒,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她就有些乏了,倚靠在書架上小憩,心中腹诽:這樣子若是讓人逮了去,不就是個活脫脫的盜賊嗎?
想到這兒,她立刻直起身,決定速戰速決。
書架上的東西被她的動作一帶,紛紛掉落下來,好在她眼疾手快,在東西落地之前穩穩接住它們,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謝思念洋洋得意,望向手中的物件,在看清那卷軸上面的字後,激動地雙手微顫。
“是南北和約的契書。”
她打開卷軸,将那契詞在心中無聲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最終将眸光落在末端的帝印上。
“北祈帝皇,元序。”
姑姑曾說過,她是前朝永樂公主之女,那這位北祈皇帝想必就是……她的阿舅。
謝思念小心翼翼将卷軸恢複原樣,放回書架,轉而拿起剛剛掉落的其餘物件——幾封古老到泛黃的信。
她心跳若雷,直覺這幾封信與她有着莫大的聯系。
“女兒決意北上,親手誅殺薛淩寒,以祭兄長、嫂嫂,還有無辜枉死之人的英靈……”
這第一封信,更像是留言的字條,信上的字迹她無比熟悉,是姑姑謝杳所出。
謝思念神色自若,這段過往她如數家珍,南境民間無不流傳,大涼建朝也多半因了這個緣故。
“吾妹昭昭,睽違日久,盼妹一切安好……兄謝景,朔光十三年冬至。”
她眸光一頓,很快反應過來,這是父親寫給姑姑的信,朔光十三年,是姑姑初入長安的時候,彼時的姑姑不過比現在的她大了三歲,就孤身一人入長安為質,當真不易。
謝思念輕歎,她長在玉碧羅青的江南,生在海晏河清的盛世,都是無數前人用血淚和性命鋪就的,她這一國郡主,做得輕松,不免慚愧。
她坦然地看完,直至打開最後一封信。
信紙發皺,帶着早已幹涸的淚痕,那是她父親留給姑姑的最後一封信,也是他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迹,字裡行間,都是為人兄長者對妹妹的虔誠祝願。
謝思念神色微恸,各中情緒湧上心頭,她遍走金陵,未曾發現謝府舊邸,那便隻有一個可能,攝政王府就是謝氏的舊居,府内東廂落了鎖的屋子,就是他父親的居所。
她放好信件,快步出了書房。
謝思念用劍劈開釘死的窗牖,躍進屋内。
這陳設不是卧房,而是書房,她環視四周,目光所及之處不染一點塵灰,定是被人悉心打理過的。
置身其中,與他人言傳終是不同,她一時有些無措,步子愈發沉重。
桌案前的地上,擺了許多箱籠,她一一掀開,箱中分别裝滿了金玉、首飾、錢帛,還有大紅色的衣裙。
顔色雖是姑姑慣喜的,但她笃定,面前這衣裳與姑姑平日穿的不同。
“你想的沒錯,鳳冠霞帔,是婚服。”
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謝思念愣怔地回頭,望向來人。
“這其中便有你父親留給我的嫁妝,我又添了一些,眼下所有的箱籠,就是我們二人留給你的嫁妝了。”
“姑姑為何不要?”謝思念的聲音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
謝杳迎上她的目光:“你自幼失恃失怙,這又是哥哥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我自然不能私藏。”
“可這也是父親留給姑姑的……唯一的東西了。”
謝杳恬然一笑,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給你就等同于給我,更何況你姑姑我,無心婚嫁,留着吃灰,豈不白白浪費。”
謝思念心有疑惑,卻沒有問出口,姑姑的心思,她這個晚輩不好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