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姑姑诓我,她說姑姑不在府内的。”
她輕聲呢喃,惹的謝杳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回來取東西。”
臨走前,她又囑咐道:“時至年關,朝中事務繁忙,這幾日我都要留在宮裡,你老實待在府内,若是有事,讓小滿進宮找我。”
謝思念面上答應的認真,實則心中暗作他想,姑姑不在府内,倒是個絕佳的時機。
當夜,她早早歇下,在屋内暗中理好行囊,待子時一過,翻窗跳出卧房,三兩步躍上屋檐,向城門的方向而去。
謝思念自小習武,唯有輕功學的認真,時至今日,早已練的爐火純青。她身輕如燕,在檐上如履平地,借着夜色,讓人絲毫無法察覺。
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輕功雖好,經驗卻少,免不了走些彎路。
尾随在她身後的女子勾了勾唇,也不幹涉她,隻默默地跟着,看她如何施為。
謝思念歎了口氣,這不,現世報如影随形。
她竟忘了,宵禁時分,城門緊閉,若無诏令,隻得等到翌日清晨才能出城。
“郡主這是要去哪兒?”
謝思念駭得一個激靈,腳下一滑,險些摔下屋頂,幸好小滿出手及時,拉住了她。
“小滿姑姑!”她極為不悅,甩開小滿的手,“你跟蹤我?”
小滿佯裝生氣:“我料想你這小祖宗不會安分,必定借殿下入宮之機做些什麼,卻沒想到,郡主竟如此膽大妄為。”
“事已至此,我也認了,左右打不過你。”謝思念說着低下了頭。
“郡主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呀?”
“我……我想去北境,親眼看看父親、母親生活過的地方是什麼樣子,還想帶些吃食回來,給姑姑嘗嘗鮮。”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哽咽到說不出話。
小滿鼻子一酸,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就算如此,郡主也不該不告而别。殿下出宮尋不到你,她該有多着急,多自責。你孤身前往北境,路途遙遠不說,這路上會遇到什麼人、什麼境況,都尚未可知,這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謝思念淚流滿面:“小滿姑姑,我知錯了。”
小滿歎了口氣:“就算要去,也不能走着去不是?你先随我回府,待明日我備好馬車,陪你一道去北境。”
她猛地擡頭:“當真?”
小滿神情認真,點了點頭。其實她不止是為了謝思念,還有一部分,是她的私心。
在遇到謝杳之前,她的全部記憶都在長安,于她而言,長安也算是她的故土,哪怕那個地方的回憶滿是她幼年時的苦難,她也還是想要回去看一看。
翌日一早,小滿打點好府内上下事宜,留了張字條在謝杳書房,而後帶着謝思念坐上馬車,出了城。
馬車一路暢行無阻,從溫暖如春的江南,駛入寒冷蕭瑟的北境。
謝思念倚在窗邊,沿路的風景在她眸中飛快閃過。
霧凇沆砀,江河都凍結成冰,萬裡霜天下,是她從未見過的景象,不同于江南的秀麗、風雅,北境粗曠、壯美,頗具江湖氣,讓人聯想到仗劍天涯的俠客,如若可以,她也想成為那樣的人。
南涼,嘉祐十年,除夕前夜,謝思念和小滿行抵洛陽。
昔日的公主府改頭換面,成了慶王府,為北祈皇帝的二弟元慶的居所。
她們不好暴露身份,隻在府外遠遠觀瞻,待到新歲正月初五,才離開了洛陽。
臨行前,謝思念掬了一抔黃土,斂于妝匣内,悉心收好,如此,也便算作帶父親、母親歸于江南了。
* * *
謝杳出宮回府,發現謝思念不知所蹤,勃然大怒。
待棠梨尋到書房中的留言字條,遞給她時,謝杳的眼淚奪眶而出。
“殿下,郡主沒事就好。”棠梨輕聲安慰。
時隔多年,她已許久未曾看到謝杳流淚了,她的小姐如今成了一國的攝政王,肩上擔負着南境的百姓、國朝的興亡,她強大可靠,像一棵深深紮根的參天大樹,卻讓人忘了,她也有力不能及的無奈和委屈。
“棠梨,我剛剛還在想,若是阿念真的出了什麼事,哥哥會怪我的吧?”
棠梨用力搖頭,強忍着淚水揚起笑意:“他不會,一定不會。”
她的語氣中帶着萬分的笃定,因為她曾親眼見過,謝景對妹妹的愛重。
謝杳深吸了一口氣,将情緒緩和,漸漸恢複了理智。
她擡眸望向棠梨:“随我北上。”
“殿下不可,你的身份若是暴露在北境,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隐藏我的行蹤,應當不是什麼難事。”
棠梨自知勸不動她,隻好點頭相應,不再掙紮。
謝杳将密信傳至帝後宮中,言明原委,又對外稱病,拒不見客。
恰逢新歲年節休沐,朝中無事,她正好借此東風,神不知鬼不覺地北上,将謝思念“捉拿”回府。
“攝政王出府一事,任何人不得走漏風聲,違者,逐出南境。”
棠梨神情嚴肅,向府内下人交代道。
夜幕低垂,棠梨提燈引路,同謝杳一道,從後門出了府。
馬車日夜兼程,終于趕在上元前夕,抵達了長安郊外。
漫天飛雪相迎,謝杳掀開窗帷,任由風雪打在身上,轉頭飲了一大口酒,絲毫不覺得冷。
窗外,長安的景色匆匆掠過,牽起她塵封的記憶。
桃花醉,雪滿途,千秋萬代,山河不改,變了的,隻有人和事。
這長安道,終是一回來,一回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