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朔光十二年,上元節,天陰沉沉的,似是要下雪,适才黃昏,東市便已人流熙攘,絲毫不受這天氣影響。
一輛馬車疾馳而過,小心地避開洶湧的人潮,拐進一個偏僻的小巷,最終停在紅塵樓的後門。
自馬車上下來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他身後還跟着一個歲及總角的孩童,二人一前一後,提着食盒,快步進了樓内。
“殿下,我們為何不走正門?”蘇木不解,輕聲詢問。
元序闆着臉,側目瞥了他一眼:“剛交代的都忘了?”
蘇木大窘,頓了頓,複又開口:“公子,我瞧着這樓内美酒佳肴一應俱全,我們這禮,豈不多餘?”
元序雖覺聒噪,卻也沒有讓他噤聲,蘇木年紀尚小,正是什麼都好奇,追問不休的年紀。
他耐着性子,随口應道:“姑姑日日在樓内,換着樣吃,都吃遍了,這禮正好讓她嘗嘗鮮。”
蘇木覺得他這話言之有理,用力點了點頭,以表贊同。
元序忍俊不禁,直到月見來迎他們時,臉上還挂着笑。
月見望着笑逐顔開的元序,愣怔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二位請随我來。”
她引着他們走上二樓雅間,腳步莫名放慢了很多。
蘇木跟在後面,偷偷打量着月見,心中腹诽:這位阿姊莫不是看上殿下了吧?
“子啟來了?”
一個清冷的聲音幽幽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蘇木迫不及待地向雅間内望去——一個女子提着酒壺倚在窗邊,她一襲大紅色衣裙,明媚似火,面容卻十分清秀,與這顔色不甚相襯。
“姑姑,上元喜樂,新歲康甯。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元序施完禮,微一擡手,蘇木會意,上前一步,将食盒遞給他,餘光瞥向窗邊的女子,他與殿下口中的這位姑姑素不相識,卻沒來由地覺得親近。
謝弈月察覺到他的目光,擡眸望向元序身側:“這是東宮新擢選出來的侍衛?”
元序颔首,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又極快地恢複如常。
“姑姑,看在孤排除萬難,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出宮來見您一面的份上,您就透出點口風吧。”
謝弈月避重就輕:“殿下無事可千萬别常來,免得牽連到我,害我暴露身份。”
“姑姑!”元序故作可憐地眨了眨眼。
“太子殿下還有何事?”謝弈月玩心大發,忍不住擺起了做長輩的架子。
元序分毫不讓:“姑姑為老不尊。”
“罷了,不逗你了。”謝弈月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今歲年節我未歸鄉,她的近況,我确實不知。”
元序不答,垂眸思量,她的前半句話所言非虛,不過這後半句,有待斟酌。昭昭素來與姑姑親近,若是傳了信,不可能不提及近況,可也不會不聞不問,難道……
“姑姑,昭昭何時能來長安?”
這話剛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
謝弈月聞言一笑:“這恐怕要問你父皇。”
“昭昭若是來長安,便不得不入宮了。”元序口中喃喃。
謝弈月望着他那糾結的模樣,不免有些感慨,元序的性子與他父皇截然相反,倒是更像太祖,仁善正直,心懷天下,總是在為自己着想時,也為别人處處思慮妥帖。
她轉念一想,又生出幾分無奈,謝氏與元氏的緣分還真是糾纏不休,自她這一輩到後輩無一例外,也不知是良緣還是孽緣,然不論如何,她都不該插手,後輩的路,還需後輩自己走。
謝弈月咬牙開口,下了逐客令:“時辰不早了,快些回宮吧,若得了昭昭的消息,我再傳信給你。”
元序心有所疑,卻隐而不宣,順着她的話道:“那便多謝姑姑了。”
馬車駛出東市不遠,元序忽然開口,命蘇木掉頭折返。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想:謝弈月往日從不會催促他回宮,今日卻一反常态,恐怕是有貴客來了紅塵樓,且極有可能,就在樓内。
“停在偏巷等孤,孤去去就回。”
言罷,他極快地躍下馬車,向紅塵跑去。
…………
“後來的情形你也都知曉。”元序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