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白大褂的醫生很快便匆匆走了進來,給我的藥水瓶兒裡加了些止血的凝血酶。我的身軀被醫生團團圍住了,然後不知道是誰給我按上了氧氣罩,我就又變成了隻該死的王八了。
我艱難的喘着氣兒,費力的睜開半隻眼睛朝着白大褂之間的縫隙看出去,外面就是被擠到病床角上的江塵。
江塵那麼高大的身體縮的隻剩下一小團,全身上下隻剩了雙兔子眼睛,手裡還緊緊的攥着那被我撒了一半的稀粥桶。
我想我大概真是把他給吓着了,于是等醫生走後,我本想跟江塵開開玩笑緩解一下現在悲傷的氣氛,但是江塵卻追着醫生的腳步也沖出去了。
什麼玩意兒,他當年下課後朝老師問問題都沒這麼積極。
我又被晾在了病床上,胃倒是不怎麼疼了,血也不吐了,整個人奇迹般的活過來了。
可是沒人來跟我說說話,我這個話唠就又無聊起來了,隻好拿遙控器出來看看電視。
說真的,我覺得電視真是個給絕症病人的好發明。它不像手機那樣需要長時間操控,不用費什麼額外的力氣,隻要有眼睛就能看,它自己和自己講話也有聲有色的,我聽了也開心。
“著名歌星江塵最近正在籌備自己的私人演唱會,據有關媒體報道,演唱會預計于下月中旬開辦……”
他們都說現實中長得不錯的人上電視後會變醜,可我盯着那娛樂頻道看了半天,沒忍住“啧”了一聲,覺得這情況也是分人的。
老天就是這麼垂憐他,江塵在現實中長什麼樣那屏幕裡印出來就是什麼樣,妥妥的一張上鏡臉。
我看江塵頗有一種看熟人上電視的羞恥感,這種羞恥感很快的,不知怎麼就在我的心底裡密密麻麻的滲透進去,癢起來了。我聰明的腦子把這種感覺歸結為自豪,你别說江塵現在這麼家喻戶曉的,當初我程赤可是和他親過嘴兒呢。
啧,說起來還有點害羞。别看我那麼大大咧咧的,江塵拿的可是我的初吻欸。
不過那可說來話長了。但是我看着江塵那張怎麼看怎麼性冷淡的臉,覺得作為他牽過小手親過小嘴的前男友,也理應給他提個建議才對。
你都是個大明星大歌手了,能不能笑笑呢我說?一天到晚冷着張臉的,多沒親和力啊,粉絲跑了怎麼辦?
我決定了等江塵進來就和他說,但是等啊等啊,我卻等來了一個眼睛腫成豬頭的大歌手。
江塵真是狼狽啊,白的像新的一樣的褲子上沾滿了從我胃裡吐出來的血,像是開了幾朵暗紅色的花。他出去之後應該是沒抽煙,我估摸着有醫生在他也不敢抽,但是江塵肯定又哭過了。
我程赤至少也打過好幾年的穿越火線了,雖然當年是逃課出來在遊戲廳裡搶别人玩兒的,但是這點觀察力還是有的。
更何況江塵那眼睛紅的,真是絲毫也看不出來電視上意氣風發的樣子。
我想讓他笑笑的話就那麼的梗在了喉嚨裡,像長到食道的腫瘤一樣堵住了出不來。
我覺得,江塵現在應該不太想笑。要是我笑兩下逗逗他,他準保得哭出來。
“你出去剛幹啥了?”
江塵張開嘴巴,卻一句話都沒頂出來,隻是用嘶啞的聲帶發着那種不成調的音節,“……”
行了别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我不知道那醫生夠不夠善良,會不會和江塵說的好聽點兒,會不會跟他說我現在還死不了呢,得再過一兩年,等他的演唱會辦完了再死。
但腫瘤長在我的胃裡,胃疼的也是我自己,醫生沒和我說也能知道,頂多頂多也就這兩個月的功夫了。
如果好好養着,按着護士的話吃流食,稍微平心氣和點兒的話,估計還有小三個月的活頭。但如果我想着臨死之前自由點,每天打幾局“魔獸”,喝幾口碳酸飲料兒,大概再過幾天墳頭都要長草了。
況且我覺着,這江塵一天天哭喪個臉的在我面前晃,平給我添煩心事兒了,根本靜不下心來,肯定又要短命不少。
我正盯着電視上的人兒胡思亂想着,江塵先走過來一把環住了我的兩肩,動作輕的不能再輕了。
他手臂上的顫抖朝着我傳過來,“程赤,你聽我說好不好?”
江塵抖的實在太厲害,我就算是為了穩住他的情緒也不得不答應,“嗯,你說啊,我聽着呢。”
江塵吸了吸鼻涕,紅着眼睛摸着我突突的肩骨,空出隻手來抓我汗濕無力的手指。
他用力的摩挲着我的拇指,“咱們留下來治好,行不行?”
我的手瘦的像外面那棵樹上枯死的樹枝,江塵哽咽着,靠着我的耳朵慢慢的說,細細的磨。
“程赤,你有機會的,醫生說你還年輕,有機會的。”
我裝作不經意間把自己的樹枝給抽了出來,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江塵眼角挂着的淚。
“咱們化療吧,成不?之後我帶着你去參加演奏會,你還是我的鋼琴手,程赤,我沒别人了……”
“咱們治好了就去意大利,我給你寫歌,你好好彈你的鋼琴,咱們還像高中說的那樣,行不行?”
江塵完全無視了我的沉默,又急迫的想來抓我的手。可我的臉色在聽到“化療”那兩個字時就冷了下來,江塵還在契而不舍的說些什麼,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化療”這兩個字聽起來這麼輕松,但江塵可能不知道的是,我已經在那裡面溺了三年了。
查出癌症時,程赤二十二歲,除了瘦了點兒,看起來還算是個健康的男人。化療三年後,程赤不見了,出來的我是二十五歲,體重隻剩下九十來斤。除了延長了一丁點兒的生命和空了的銀行賬戶外,什麼都不剩了。
盡管我知道江塵特别有錢,但給我治病實在是項不劃算的買賣,最後隻會人财兩空的。
更何況我程赤又不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我不怕死,但是我怕疼啊。
要是當着江塵的面把之前受過的苦再受一遍,當着江塵的面按着胃疼的打滾,當着江塵的面吐血吐到休克,當着江塵的面瘦的又脫一層水分……那你說多不體面啊,是不是?
我程赤這輩子就隻能占個面子了,能不能讓我最後體面點兒,死的樣子帥一點呢?就算不帥,至少也别瘦的那麼難看啊。
我笑了笑,看着江塵的眼睛。
“我不治,江塵。”
江塵還在把我們高中時那些幼稚的可笑的承諾一句句的搬出來,想要說服我。可是聽清我說的話之後,他的嘴巴一下子停了下來,手也不動了,隻是身體還在顫抖着,無措的簡直像個被訓的小孩子。
“我死後要住大房子,江塵,我這輩子還沒住過大房子呢。”
江塵要來死死的捂住我的嘴,我無動于衷,繼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