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在你十八歲的時候,有一個叫程赤的男生,他天天打架鬥毆,不學無術。記住你跟這樣的人談了一場短暫的戀愛,結果不重要了。我隻是你夏日的匆匆過客,交織過後就要各自過各自不同的生活了。
江塵,我們不是一路人,所以愛到最後都一樣。我隻想讓你記住我,記住我,在那個夏天,曾經短暫的出現在你的生命中。
于是我把那個計程本掏出來,輕輕的塞到江塵的手心裡,又決絕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後對着江塵笑了。
我說,“江塵,不是在微信裡都講過了嗎?”
“江塵,我們分手吧。”
風把我的眼眶吹幹了,我于是就不再流眼淚。轉身往樓道裡跑的時候,風把我的衣服吹的鼓起來,江塵崩潰的喊聲在樓梯間回響着,又被無情的送進了我的耳朵裡。
“程赤,程赤,不是說好的嗎?為什麼?”
“就他媽的那麼幾天!程赤,你逃什麼?你他媽的告訴我你在逃什麼?”
“……我們算什麼?我的苦心算什麼,程赤,我們的下輩子算什麼?”
我躲進了一樓的樓梯口,崩潰的蹲下身子來,終于抱着膝蓋開始抽噎着哭。我不敢哭的太大聲,怕讓江塵給聽着,更怕失去分别的勇氣。我伸手死死的捂住嘴巴,哭的喘不上氣來,喉嚨裡不斷發出“嘶嗬嘶嗬”的倒氣聲。
那個月光很薄的晚上,江塵帶着哭腔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夜裡兩三點。期間有不少住戶被吵醒,他們有的破口大罵,有的終是不忍心上去勸江塵,可江塵固執的像隻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脫軌了的車,力氣大的出奇,拽都拽不走,趕也趕不掉,比起所謂的好學生,如今的他倒是更像塊兒合格的狗皮膏藥。
江塵沒走,他喊的每句話我都聽的一清二楚,因為我也沒走,一直蜷縮着身體坐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夾角處。半夜天氣冷了,我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幾乎要覆蓋上一層白霜。
我就這麼保持着一個姿勢一直坐到了天明,眼睛早就腫脹成了一個桃子,睜都睜不開。江塵的聲音消失在了太陽升起來的日出時分,而從那之後的七年,我再也沒聽到過江塵的聲音,再也沒聽見他喊我“程赤”時那獨有的促狹語氣。
而直到過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江塵的腿真的出了問題。在我跟他分手的那天,他不顧母親阻攔跳窗也要來找我,最終把小腿摔斷了。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晚,我的胃疼的厲害,疼的吃了整整一闆布洛芬也沒用。然後在淩晨的時候,我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血,終于被救護車拉進了醫院。
第二天,我被查出了胃癌中晚期,低分化型。我不驚訝,我知道這是屬于我的報應。
所以江塵,時間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一切回憶,一切青春懵懂的愛戀和山盟海誓,在時間的度量下又算的上是什麼呢?三個月和七年比起來,又算得上是什麼呢?
所以我早就勸你,什麼事最好都别知道的太清楚。要是在你心裡,我程赤還是個背信棄義的王八蛋,那你要是得知了我胃癌死掉的消息,絕對會開心的拍手叫好,可能還會從海内傳來賀電呢。
可是你卻偏偏不聽我的,非得去把那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兒全都翻出來。過期的糖吃了都得拉肚子,何況是那些在陰溝裡藏了很久的往事呢。這下好了,我要胃癌死掉了,倒真像極了那種悲情文主角的身世解開後,周圍的人都幡然醒悟的招笑劇情。
江塵,我不想這樣。我想我們都開心點兒,樂觀點兒,這樣不好嗎?
于是我沉沉的呼出了一口氣,又把頭挨在了病床頭的軟包上,很無奈的看着江塵那雙悲傷的就快要死掉的眼睛。
我繼續重複道,“江塵,沒必要,真的假的都沒必要。”
江塵的嘴唇上下翕動了好幾下,用他那摳的光秃秃的手想來抓着我骨瘦如柴的胳膊。我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頓覺命運相似的重疊下竟是更深層次的荒誕。
要是我七年前沒那麼懦弱,或是江塵早兩年來英國找我,結局都有可能不同,我們都還有幾率能破鏡重圓。
可是江塵,這世上永遠沒有什麼真正的破鏡重圓,遺憾就是遺憾,鏡子碎了都有裂痕。更何況近在咫尺的死亡呢?畢竟死亡終究無法逾越。
我平靜的說着,我跟江塵說,我胃疼起來沒日沒夜的,吐血都得按盆吐,有的時候疼的實在是受不了,就打那種強依賴性的止疼。吐完血躺在床上時,就感覺自己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已經是奇迹。
我跟江塵說,我高中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體重還有一百三十多斤,就那個時候你還嫌我瘦。你知道嗎,我化療三期之後,體重最低不足九十斤,走在路上都生怕自己的骨頭磕碰散架了。
我還想說,語氣平靜的像是說的東西和自己完全無關似的,可江塵卻不讓我說了,他血紅着眼睛就要來捂我的嘴。我沒什麼力氣,聲音隻好被他截斷了。
“程赤……程赤……”
江塵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我的名字,把我瘦弱的身體緊緊的箍在懷裡,順着我的肋骨一直顫抖的安撫到我腹部那塊突兀的鼓包。
于是他的動作突然的停住了,“咱們……咱們治病吧……好不好”
可是我們明明都很清楚,我的病再也治不好了。
江塵的表情像極了福利院裡那種無措的,要哭的小孩子,連嘴巴都癟起來了。他再也說不出來話,低下頭去,把整張臉埋進大腿裡,壓抑着的嗚咽聲很快就悲恸的在病房裡響了起來。
江塵這幾天哭了太多次,哭得我都麻木了。我側頭看着旁邊身體顫抖的不成樣子的江塵,心裡生出的愧疚就像是一團火,反反複複的灼燒着我脆弱的胸腔。
我多對不起江塵啊,真的,我多對不起啊他啊。
明明江塵什麼也沒做錯,他隻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而已,憑什麼要背上死亡這麼沉重的包袱呢?
可是……可是。
我知道,真相在有的時候比謊言更殘忍。可是我活不長了啊,死亡本來就夠殘忍的了,不是嗎?
于是我緩慢的開口,“無所謂的江塵,都說了沒必要。”
“你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麼辦呢,來彌補我嗎?江塵别傻了,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而且……”說到這兒,我頓了一下,因為江塵正定定的看着我,用那雙紅的出血的兔子眼睛看着我,眼神裡填滿了不甘和絕望。
我繼續說,“反正我要死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嗯,江塵,一切都要結束了,今年的夏天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