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理直氣壯的和江塵說,老子是“拿錢走人”。我跟他說,你媽為了讓我和你分手給了我一大筆錢,足夠我一個人去國外留學,去外國找幾十個專業演奏家教我彈鋼琴,足夠我過十足的潇灑快樂日子。
而七年後,那存着一大筆錢的銀行卡正完好無恙的夾在江塵的指尖,看起來新的像是剛辦好的一樣。
我盯着那銀行卡發愣,我那可憐的小腦瓜迅速竄過紛亂而複雜的思緒。江塵為什麼還留着這計程本?不是說了分手之後要把有關于前男友的東西全部丢掉嗎,都七年了,江塵為什麼還把它随身攜帶着?
江塵剛剛問我有沒有什麼話要說,可是我盯着他那張郁色遍布,甚至看不清表情的臉,嘴唇隻能小幅度的一張一合着,卻是一句屁話也說不出來。
“好,好……”我還是說不出話,江塵也不繼續問了,他坐的離我近了些,煙草的氣息徒然加重。
江塵正對着我的臉,床頭黃色的護眼燈在他疲憊的臉上網着溫柔的光暈。
然後江塵自顧自的開口了,語氣聽起來特别平靜。
“程赤,你根本就沒拿我媽給你的錢,對不對。”
江塵這話看似是問句,意思卻極為肯定。我眨了眨眼睛,把瘦的隻剩下骨頭的手臂從被子裡抽出來,求救似的拽着江塵的衣袖。
我看着他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我想讓江塵别再說下去了。
可江塵的心腸仿佛堆滿了石頭,他緩緩的給我捂着因輸液而冰涼的胳膊,一點點的摩挲着,接着繼續自顧自的說道。
“程赤,你一直在騙我,你根本就沒上大學,也沒跟他們說的那樣學鋼琴,對不對?”
江塵看着我,用那雙紅血絲密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的心暮然的往谷底一沉,還試圖把自己的小臂給抽回來,可江塵的皮膚卻和我貼的死緊死緊的,我簡直是一動也動不了了。
于是我低垂着眼睛,很輕很輕的嘟哝了個“嗯”。
江塵說的對,我确實沒上大學。我連高考都沒上本科線,更沒像電話裡和白森說的那樣“每天都在音樂學院學鋼琴,學識譜學古典”。我高三時辛辛苦苦攢下的那些錢,隻夠我買一張從上海到倫敦的機票。
然後我逃到了這個和江塵相隔八個時區的地方,距離遠了就是好,距離遠了,我根本就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了。
我忙的很,那些正經的工作根本就不要我,我每天都過的不一樣,體驗了有的人一輩子也做不了的那麼些工作。餐廳到了飯點兒的時候,我手裡端的盤子滿的都看不見腳尖。
在倫敦,我的手一直在和油膩的餐盤,結塊兒了的冷硬餐布,滑的像熱帶雨林裡的泥鳅一樣的洗滌劑打交道。别說是在大學裡學鋼琴了,我就連鋼琴的黑白鍵兒都沒碰着過一次。
江塵,你還說我要給你伴奏呢,現在哪怕你把那123456都規規整整的标在五線譜上,我的手也僵的一動也動不了了。
其實有的時候我也覺得我挺幸運,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吐血了,接着就囫囵的被塞進了醫院。江塵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你來了,我就終于有醫院可以住了。
畢竟在這之前,我在倫敦根本就沒有家,沒有房子,連高中時住的那種小破屋也沒有了。
要是你像高中一樣的手受傷了來找我,我肯定得挺難過的。畢竟現在的我連一把好椅子都沒有了,連給你坐的地方也沒有,更别提找來碘酒給你塗了。
江塵還在一連串的追問,語氣執拗又嘶啞,裡面含着的情緒濃烈的快要溢出來。
他問我,說程赤,你一個人在英國的這幾年到底是怎麼過的,為什麼發生了這麼多事兒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又問我,為什麼不給他打電話,為什麼這幾年一點兒動靜也沒有,為什麼不早點跟他說清楚?
“……”
“你有什麼錢,程赤,你沒有錢,在倫敦一個人是怎麼過的,啊,你有聽我的嗎,你有好好吃飯嗎……”
江塵的目光粘在我領口處突出來的,極為消瘦的鎖骨上,然後他的聲音就很突兀的低下去了,隻是還是緊緊的攥着手裡的那張銀行卡,仿佛要把那無辜的卡掰折一樣。
我生怕江塵把那卡弄折了,那可是錢啊,錢這玩意兒可太珍貴了。我急促的呼吸着,很快的就要去把江塵的手掰開。可江塵的勁兒實在是太大了,他死死的瞪着我,好像連聲音都在止不住的顫抖着。
“程赤,你要我怎麼辦?啊,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麼辦?”
我盯着江塵濕潤的眼眶,用稍稍有些發抖的去抓他的手指,想讓江塵冷靜些。可江塵卻不聽我的話了,他顫顫的呼出一口氣,緊緊的攥着我細細的手腕兒就要往他的心口上放。
江塵的胸膛很燙,溫度迅速把我冰涼的手心傳的灼熱。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身子一軟差點要滑下病床去。可江塵早就眼疾手快的箍住了我細弱的腰,把我連着被子一同團在了他的大腿根處,動作極輕極穩,像是隐忍至極卻又無處宣洩的愛意。
然後江塵垂下頭來,聲音緊緊貼着我的耳廓,顫抖随着吐息一同鑽進了我的心田。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嗎?程赤?你知道嗎,你想知道嗎?”
我被動的扶着江塵結實的後腰,心裡腦子裡都絞的像一團亂麻。哪裡都疼,我就分不清究竟是哪裡在疼,隻能用發抖的手捂住嘴巴,不讓一絲呻吟聲洩露出來。
“程赤,你想讓我心疼死嗎?”
我遲鈍到不知道要說什麼,但動作卻比語言先一步出現,我盯着江塵通紅通紅的眼睛不住的搖頭,不斷從嘴裡溢出粗重的喘息聲。
“不……不……”
我想讓江塵别心疼我,别想着我了,我都要死了。但我急的根本就說不了話,隻能用汗濕的手指去摸江塵的手掌心,慢慢的,反複寫着“死”字。
字還沒寫到一半,江塵就死死的拉住了我的手,安撫着我脊椎骨的動作也猛地停了下來。
我的手還虛虛的貼在江塵心口上,從裡面傳出來的心跳極不規律,極重極重的,“砰砰”的擊打着我黏膩冰涼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