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是“走”,江塵還是從護士站那兒給我借了個輪椅來。但我一直都是個知足的人,隻要能讓我出去透透氣兒就很開心了,無論是去哪兒,怎麼去都無所謂的。
隻要能曬曬太陽就行了,今天的太陽一定可暖和。
我心情好了,于是就又變得話唠了起來。我坐在輪椅上,被江塵推着一路走過一片寂靜的住院大樓,走過喧鬧的門診部。我緊緊的拽着江塵的袖子,叽叽喳喳的問着。
“江塵,你要帶我去哪兒?我想曬會兒太陽,行不?”
“江塵,我有點兒熱了,你給我穿的太多了,我能脫幾件不?”
“江塵,我們今天能晚點回去嗎?我好久沒出來走走了……”
江塵推着我,一路走過那群馥郁的花叢,走過燙絲絲的太陽腳下,走過那顆快枯死的大樹。他還是像高中似的,一點兒也不煩我,特包容我這個無恥的話唠,對我的每句話都一定有回應。
“太陽一直曬着呢,你冷不冷?”
然後他右手伸過來,把我熱的敞開的領子又給嚴嚴實實的扣回去了,語氣特别認真嚴肅。
“不行,你不能着涼的,熱了對身體好。”
我被太陽照的暖洋洋的可舒服,抓着江塵的手也沒忍住松了松。然後江塵立刻就停了下來,緊緊的攥着我冰涼的手指,語氣聽起來可緊張。
“程赤,程赤,你不舒服?是胃疼?”
我打了個激靈,立馬順溜的回握住江塵的食指,安慰性的上下搖了搖。“沒,沒,就是太舒服了……有點犯困。”
江塵沒信我,把頭探到前面來,一臉擔憂的看着我。他接着又摸了摸我冰涼的手指,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帶有點兒商量的味道。
“程赤,别逞強,不舒服要說,要不我們先回去,明天再來……”
不,不,别說明天,不要說明天。
我睜大了眼睛看着江塵,看着他那麼緊張的神情,眼裡竟無意識的流露出了一絲哀求。
“求你了……求你了,江塵,就今天……好嗎?”
我怕我沒有明天了,我有預兆。
我緊緊捏着江塵的那隻手已經冒出了一層冷汗,無數條立體的青筋在瘦的隻剩一層皮的手背上浮動的極為明顯和猙獰。
我看着江塵,哀求般的看着江塵,“就今天,江塵,行不?”
江塵沉沉的吐了一口氣出去,他把臉埋在蜷起的胳膊肘裡,好久才重新擡起頭來看着我,眼睛看上去又比原來紅了一整圈兒。
然後江塵死死的盯着我拉着他的那隻手,他回答我,語氣嘶啞的不成樣子。
他說,行,程赤,我答應你。
走着走着,太陽就一點一點的從我的身上挪走了,燈光混着夜色又蹒跚的漫過了我的下半身。
就這麼又走了挺久的。我和江塵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我們倆的手一直牽在一起,看起來特像是那種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和老奶奶,像是身體還很硬朗的老奶奶推着虛弱的老頭子在街上散步,偶爾還能吵個嘴。
但江塵不叫我老頭子,他叫我程赤。
他終于把輪椅給停下來了,又說,
“程赤,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我下午攢的那些力氣其實已經被消磨的差不多了,畢竟也是個快死掉的癌症病人,身體可能還沒有人家那老頭子好呢。
聽見江塵的聲音,我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努力的等待眼前的光暈聚焦,等待江塵那張帥氣的不似常人的臉逐漸清晰。
可是一切都清晰了,我的視線卻模糊了。
我愣在了那裡。
“程赤,準備好了嗎?”
江塵的聲音像是清泉,溫和又清澈。尾音上揚着,那是隻有我能讀懂的浪漫。我渾身顫抖着,努力的睜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一切,盯着那些我本以為我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我看到我和江塵的腳下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座椅,我看到台上鋪的那整片暗紅色的,繡着金邊的布毯。我顫抖着捂着嘴巴轉過頭來,一架鋼琴直挺挺的立在我的旁邊,看起來……看起來……
這簡直像是我夢裡才會出現的場景。因為隻有在夢裡,我和江塵才會有未來,才會一起在這麼大的地方合奏。
可是這不是夢,我還活着,最起碼現在還活着。
“江塵……江塵……”我心髒疼的厲害,疼的一動也不敢動,疼的渾身都熱極了,甚至連胃都順帶着開始疼起來。
我終于明白了江塵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他忙的腳不沾地,忙的連白天都沒空來看我一眼。他正忙着完成那計程本上我們一起親手寫下的計劃,忙着……
忙着為我提前編織一場我注定做不成的夢。
“程赤,你看那兒。”
我順着江塵指的地方看過去,我看見了第一排最中央的那個位置,扶手上貼的裝飾物被燈光散出五顔六色的霓虹,實在是漂亮極了。
真的,特漂亮。
江塵摟着我細細的脖子,一點一點的,溫柔的摩挲着我瘦的沒肉的臉。
他說,“程赤,等後天演唱會開始了,你就坐在那兒看着我好不好?
我想說好,我傻笑着摸着頭頂上的那醜不拉幾的毛線帽子,又低下頭去讓江塵也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