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我對江塵說。
我說,江塵,那後天我還要帶這個帽子嗎,那樣也太衰了,太沒樣子了。
我又說,江塵,我覺得我還是不要戴帽子了,秃頭可帥了,可流行,到時候大家一定都能看到我。
我還想繼續說下去來着,但我卻發現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的臉熱熱的,江塵冰涼的指頭附上來,一點一點的,溫柔的要死的給我擦着那麼溫熱的東西。我攥着江塵的手,死死的攥着江塵的手,遲緩的摸了一把臉。
媽的,我怎麼滿臉都是淚呢?
江塵盯着我,眉頭皺的快要疊成一座山來,真是不知道要多少個愚公才能移走了。
他推着我上台,一路走一路不停的在我耳邊念叨着。
他念叨着,“程赤,程赤你别哭,别哭啊。”
他說,“我答應你,不帶帽子好不好,程赤光頭也很帥。”
于是我就不哭了,我一哭江塵就要皺眉,那怎麼行呢?
江塵那麼帥的人,要是因為我長了擡頭紋,那怎麼行的呢。
然後我就被江塵推到了台上,盯着鋼琴架上放着的那本泛黃的譜子,盯着那上面醜的歪歪扭扭的綠毛龜,盯着那張牙舞爪的,醜的可怕的笑臉。
我定定的望着譜子頭上用碳素黑筆寫着的“0324”,定定的望着江塵那七年如一日帥氣俊朗的側臉。
我想說,江塵,我不能再彈琴了,你能不能一直彈琴給我聽?
可是我的胃卻疼的厲害,像是有一隻大手在狠狠的撕扯一樣,癌細胞正奸笑着,惡狠狠的把我的一切希望和期待全都踩在了腳底。
我是多麼的想活下去啊,多麼的想和江塵一起走到八十歲,變成兩個傻兮兮的糟老頭子,再一起看高中時拍的那些dv啊。
我多麼想和江塵一起,按着那計程本上的計劃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一起去意大利,一起跨過完美的十八歲,再一起幸福的變老啊。
可是,可是……
江塵就坐在我旁邊,跟在夢裡似的。
真的,我感覺我像是在夢裡似的,一切都朦胧,都幸福的不真實。
鋼琴那熟悉的聲音順暢的,緩緩的流淌着。他彈的那麼認真,彈的那麼動情,恍惚間,我甚至感覺我又回到了高三。明天早上起來能喝到江塵給我帶的熱乎的紫米粥,晚上還能和江塵一人吃一個茶葉蛋,再分掉一瓶牛奶。
可是,可是……
我的胃卻跟不要命一樣的痛了起來。于是那些熟悉的聲音離我遠去了,青澀而朦胧的記憶也離我遠去了。
我喉嚨裡一直有滾燙的,濃稠的液體往外冒,我知道那是什麼,所以我死死的,緊緊的把嘴巴給捂住了。
拜托,拜托,讓江塵把這首歌彈完吧,真的拜托了……
我程赤這輩子還沒求過誰呢,請讓我把這首歌聽完吧,再給我一首歌的時間,行不?
可是我卻聽到那音樂停了下來,聽到江塵崩潰的聲音,他好像在吼着什麼……
“程赤,程赤,你醒醒!”
“程赤,程赤,你别睡啊,求求你,别睡……”
“程赤!程……”
那聲音太遠了,太朦胧了,可江塵的臉卻離我很近。我咳嗽了兩聲,感覺下巴很燙很燙,整張臉都變得很燙很燙。
我定定的望着江塵的眼睛,望着他那麼清澈漂亮的眼睛,望着他如今滿是淚光的眼睛。
“江……塵……”
我又咳嗽了幾聲,這下子整張臉都該死的燙了起來。江塵的臉越來越模糊,表情也越來越不清晰,整個人都好像湖中倒影那樣,風一吹就碎了。
但是江塵的眼淚依然很重,很重很重的砸在了我的手臂上,砸在了我滿是血迹的下巴上,砸的到處都是,砸出了一條結滿了月光的河。
“别……别哭……”
我想告訴江塵,你别哭啊,我特别高興,真的,特别特别高興。
我想說,江塵,你站上了這麼大的舞台,馬上就會有無數個觀衆來聽你的聲音,馬上就要完成你的計劃了。而我也算是參與到了你的計劃當中,我又聽你彈了一遍0324……你彈的真是可好聽了,你說我多幸運啊,江塵。
江塵,能遇見你,我有多幸運啊。
于是我伸出手去,顫抖着去擦江塵的淚。可是我的手太重,整個身體都太重,隻能沉沉的摔了回來,摔在了那條被光照的璀璨的河裡。
好像有人在牽我的手,抖的特别厲害。江塵,是你嗎?
我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努力的去勾那顫抖冰冷的指頭。但我實在是太累太困了,最終連你的指尖也沒握住。
我連你的指尖也沒握住。
我聽見我厚着臉皮笑嘻嘻的說,“江塵,你準備給我什麼驚喜啊?”
然後我就睡着了,再也沒聽見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