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邢長樂扭頭,“砰”的一聲又把大門給關上了。頓時房間裡隻剩了他和江塵二人。
這孩子……
程赤挺操心,他想着到時候邢長樂回來又吃不上熱乎飯了。家裡又沒微波爐那玩意兒,每天淨吃些冷的東西,長期下去,胃不出毛病才怪了。
他倒是忘掉自己的胃病是怎麼來的了。
江塵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頭痛,好笑的揉了把程赤刺撓的發頂。
“你真是……能不能關心關心自己啊程赤?”
程赤沒覺得自己哪裡需要關心了,他覺着自己過的還挺好的,有飯吃,有地方睡。
他甚至還出國了,雖然是逃出來的,但那起碼也是看了眼異國風情,多浪漫啊。
于是他很無所謂的聳聳肩,找着機會終于翻身下了沙發,去廚房找了個罩子,扣在了那盤雞蛋炒蝦仁上。
“我真挺好的,江塵你别問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程赤望着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垂眸看着披了一地的月光,又催促道。
“很晚了,快回去吧。”
江塵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身量高挑,從頭到腳都優雅的讓人幾乎移不開眼睛。江塵好像全身都在發光一樣,隻是站在那裡,卻像極了拍電影的明星。
“我不走。”
江塵走過來,走到了窗邊,語氣稀松平常的像是在說和“今天早上吃什麼”一樣的話。
他向前一步,抓住了程赤的手,動作真摯而又堅定。
“你去哪我跟着去哪,今天我不走。”
程赤腦袋嗡嗡的響,隐隐覺得額角有些抽痛。
他靠着牆面,很無奈的回答,“我們家隻有一張床,沒地兒給你休息啊。”
江塵指了指沙發那邊,“我睡那兒就可以,挺舒服的。”
……
挺舒服的?
程赤真要懷疑江塵的腦子是不是秀逗了,放着自己家裡的大床不睡,非要跑到他這兒來睡個小破沙發。
他真想問問江塵沒事兒跑倫敦來幹嘛,但他害怕,更踟蹰。
如果江塵真是抛下一切的前途和未來來找自己,把以後的以後全都賭在了自己的身上。那這樣的話……
自己怎麼能承擔的住這份賭約呢?他又有什麼臉面來回應這麼炙熱的期待呢?
就算是已經被自己抛棄過一遍,已經被自己狠狠的傷害過一次,江塵也那麼有紳士風度的向前走了九十九步,隻等着最後的一步讓程赤來走。
但這最後一步,卻是程赤為自己,為他們二人謀劃的退路。
程赤的腦子沒江塵好用。江塵能在那計程本上寫出整整九十九步對未來的規劃,而程赤卻不行,他的每一步都是在倒退。
這也挺諷刺的,看上去最沉穩的人其實最大膽最有勇氣,而表面最吊兒郎當看起來什麼也不在乎的人,實際上,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
于是程赤又把腦袋縮回龜殼裡去了。
“不行不行,你睡沙發幹啥?睡沙發行嗎?趕緊回家去。”
程赤這人有個毛病,他越是心虛的時候,嗓門也就越大,企圖用虛高的音量蓋過自己貧瘠的底氣。
可江塵還是拉着程赤的手,仿佛早就預料到他會拒絕一樣。
他向程赤眨眨眼睛,表情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急躁。
“你那室友一般晚上幾點回來?”
程赤不知道江塵問這個幹啥,但還是耐着性子回答道,“不清楚,一般我早上起來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他真沒撒謊。邢長樂每天都晚出早歸的,他自己又要起早上早班。除了周末或是生病了,二人基本沒什麼碰面的機會。一張床兩個人睡也是綽綽有餘的。
江塵皺眉,“那你突然生病了怎麼辦?”
程赤想反駁他自己還沒那麼脆弱,但一想起今天下午剛胃痛的事兒,話在舌尖溜達一圈兒又滾了下去。
“……”
程赤低下頭來揪褲子上的線頭,“我那麼大了,又不是孩子,不要人照顧。”
他話說的小聲,本就隻是一句牢騷。可他沒想到的是,江塵把眉頭皺的更緊了,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不行程赤,你不能沒人照顧。”
“……”
程赤不應他,江塵便開始一條條的給他列舉沒人在家的危害,和高中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如果你生病了,家裡沒藥怎麼辦?”
程赤嘴裡嘟嘟囔囔的。
“有錢就有藥,沒錢就沒藥,這跟有沒有人在沒關系。”
江塵心裡狠狠的抽疼了一下,連聲音聽起來都有些顫抖。
“那要是你暈倒在家裡,沒人發現怎麼辦?”
程赤一臉很理所應當的樣子,“我可以在昏迷前打急救電話。”
這下輪到江塵不吭聲了。
他知道的,如果是程赤的話,還真有可能能幹出來這樣的事兒。
而且上輩子,程赤真的已經這麼幹過一次了。
那還是聽白森說的,程赤在胃痛到吐血昏厥的時候,手抖着撥了急救電話,很僥幸的從急救室裡奪回了半條命。事實上,是半條已經苟延殘喘的命。
白森帶着哭腔的聲音還一字一句的在自己耳邊回放着。
“程赤他醒的時候還跟我笑,你知道嗎江塵,他昏迷了整整七天竟然還能笑的出來。”
然後白森很努力的吸了吸鼻子,“他還說,之前打急救電話效率都可低了,這次是來的最快的一次,他說他真的特幸運。”
然後白森就說不下去了,把臉埋進膝蓋裡面嗚嗚咽咽的哭。
江塵聽完沒哭,他坐在煙堆裡,神經被麻痹的像一塊燙紅厚重的鐵,再也不能被觸動一下。
思緒回轉,他定定的看着程赤埋在衣服裡的,胸前的那一小塊兒皮膚。
程赤全身的皮膚都不是很好,蒼白的肌膚上長了很多紅色的小疙瘩,可能是過敏了,也可能是氣候不适應。
他知道程赤已經受了很多很多的苦,生病生的估計這些疙瘩都排不上号,也沒心思去管什麼過敏不過敏的。
這些在程赤的眼裡可能都不是事兒,但江塵就是覺得很心疼。
“好了你問完沒,問完我要去休息了。”
程赤攏了攏領子,回避了江塵灼熱的視線。突然覺得喉嚨一癢,低下頭來忍住咳嗽的沖動。
“嗯。”
很出人意料的是,江塵沒有再堅持,而是輕輕的從喉嚨裡“嗯”了一聲,接着放開了程赤的手。
程赤也愣了一下。
手被松開的那瞬間,江塵的溫度消失殆盡,于是他的手心裡又重新握着空虛了。
他不禁覺得有點兒冷,還是沒忍住偏頭咳嗽了兩聲。
“咳咳……”
等這陣兒手腳痙攣的難受感過去,程赤心裡那很莫名其妙的失落難過感也被壓下去了一些。
他叫住了江塵欲離開的背影,“等等,我把衣服還你。”
江塵的身影停頓了一下,接着轉過身來,對自己笑了笑。
“你穿着,穿着暖和。”
程赤長得瘦,即使沒比江塵矮很多,縮在江塵的衣服裡也能很好的把他整個人都給包裹進去。
他垂頭,不自然的伸出冰涼冰涼的手指摩挲着大衣袖口處填的毛絨。那是很厚實的感覺,真的很暖和呢。
可是程赤的手卻還是冷的,似乎再怎麼暖也暖不起來,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又叫了江塵一聲。
“江塵,”
那人停下來,臉頰兩側的梨渦陷的明顯更深了一些,看起來愈發溫柔。
“怎麼了?”
程赤抿了抿嘴巴,思考了很久才終于開口說。
“那我到時候,把衣服洗完還你。”
程赤不知道,他身上穿着的毛絨大衣單價就達到了五位數,名貴的料子自然也嬌貴的很,一點兒水也碰不得。
他怎麼會知道呢?程赤覺得用藍月亮洗衣液就已經是件很奢侈的事兒了,他想把這件衣服給洗出江塵的味道來。
而江塵絲毫不在意程赤洗不洗衣服,用什麼洗衣服這件事兒。在他看來,一件外套的價值遠遠抵不上程赤的一小根兒頭發絲重要,能讓程赤暖和起來就已經算是發揮它的最大價值了。
他苦笑了一聲,不知怎麼的覺得有點兒心酸。
江塵小時候,在父親還活着的時候,曾有過一段非常幸福的記憶。
那時他母親把尚且年幼的,小小的他抱在懷裡,為他讀一個又一個的童話故事。
江塵記得灰姑娘的水晶鞋,記得她把自己的一隻鞋子落在了舞會上。而這也成為後來王子找到她的最佳證據,二人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中的結局總是這麼完美,假的不真實,連飄渺的夢境都算不上,頂多是一堆脆弱的虛幻泡沫罷了。
江塵比同齡孩子都早熟,在他父親離世之前就明白了童話隻能是童話的道理。但他又不想讓父母覺得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麼不一樣,于是每次都拉着媽媽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
“媽媽,給我再講一個可以嗎?”
可江塵真是沒想到,像“灰姑娘丢了一隻水晶鞋”,“小說女主把手機不小心落在男主車上”的俗套劇情,還真就切切實實的發生在了他和程赤身上。
程赤說“到時候”,那就意味着下次,他們還能會面。
程赤還穿着他的衣服,程赤跑不掉的。
江塵的心情突然就變的很好了,他挑眉說了句“好”,接着邁步向玄關走去。
“好,那就到時候再還。”
江塵走了,程赤終于松了口氣。他靠着桌子旁的椅背攢了點兒力氣,正準備站起來回房間洗澡,卻突然覺得嗓子澀澀的疼。
“咳咳……”
程赤握拳放在下巴上,悶悶的咳嗽了幾聲,甩了甩腦袋。
他先知後覺,自己好像頭重腳輕的,四肢酸軟,喉嚨也不是很舒服。
不會這麼倒黴吧,下午吹了會兒風,晚上就着涼感冒了?
程赤擡起手腕放在額頭上試了試溫度。但他一直手腳冰涼,摸到什麼都是熱的,這麼測也啥都測不出來。
“真麻煩……”
他“啧”了一聲,撐着牆一步一步的挪回了卧室,腳步虛浮,額頭上一直在不斷的冒冷汗。
自己和邢長樂都沒有收拾東西的習慣,屋子裡擺的很亂。程赤進屋第一眼就看着了邢長樂床頭上放着的半袋泡面,不禁覺得頭更疼了。
這孩子,吃泡面就吃泡面吧,還不拿水沖一下……面餅蘸着調料啃,還以為自己吃的是披薩呢?
他走到床裡面,在底下的抽屜裡翻來覆去的找,眼睛都看花了,才好不容易的從一堆止疼藥的空殼裡抽出隻早就沒了蓋子的溫度計。
這應該還能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