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赤單純的要死,在他的眼裡,“背叛感情”這件事兒就已經算的上是老大的仇怨了。畢竟他之前一直可講義氣了,自己的那幫狐朋狗友們都從來沒背叛過。
他人生中騙過的第一個人就是江塵,偏偏是這個……第一個給他感情的人。
……
程赤覺得自己并不是啥嬌氣的人,他又不是沒誰活不了了,那麼多年一個人都過來了,不還是活的好好的麼?
而且就算是生病了可能精神上脆弱點兒,但程赤覺着,生病完全是自己不好好注意的鍋。要是這世上每個生病的人都有特權,那豈不是反了天啦?
他認為做人不能太矯情。
于是程赤低頭,抿了抿嘴唇,把整張臉都埋進了被子裡,隻留下了出氣兒的聲音。
“我是說我不用那麼麻煩,你看看我記得我還帶回來了半個饅頭,吃那個墊吧墊吧也行。”
程赤悶悶的聲音停下來,之後很久,房間裡都是寂靜的,沒有人回答他。
江塵不說話了,程赤做賊心虛,更不敢看他的眼神,隻好努力給自己催眠成一隻大傻老鼠。
又過了好幾面,他突然聽見自己上頭傳來了一聲極輕的歎息。接着,身邊的被褥結結實實的塌陷下去了一塊兒。
藍月亮洗衣液的味兒又飄過來了。
“程赤,”江塵靠着他說,聲音聽起來隐約有些顫抖。
“……”程赤還在裝死中。
見那人縮着頭不回應他,江塵反複的深呼吸,終于把剛剛心裡竄起來的那點兒火苗給壓下去了。
“饅頭掉到地上過了,掉到地上的東西不能吃,你不知道嗎?”
程赤還是不看他,很小聲的反駁,“三秒鐘是可以吃的……”
“沒有這個定律。”
江塵掀開被子,整個人都坐到了床上去,用胳膊環着程赤的上半身,略帶強迫的用食指抵着他的尖下巴,讓程赤把臉給擡起來了。
“東西髒了不能吃,一秒也不行。程赤,我現在教你,你學會了嗎?“
程赤覺得學這個真是尴尬透了,硬要比的話,甚至還沒有高中時江塵給自己講的數學題有趣。畢竟在那個時候,他還能比較自然的讓江塵給自己揉胃,照顧自己吃飯。
現在他倆算個啥啊……
程赤回避開江塵的目光,很認真的敷衍。
“嗯嗯。”
江塵低頭看程赤,越看越覺得頭疼。他忍不住“嘶”的一聲捂住刺痛的太陽穴,在精神恍惚了數秒後,心裡翻湧着的陣陣酸楚終于遲到般的翻湧上來。
是誰教的程赤?
是誰教他每天就吃那點兒東西省錢?是誰教的他為了省錢連空調都不裝,這麼冷的天就蜷在被窩裡瑟瑟發抖?是誰教的他……連吃的掉了都不舍得扔,還要留着下一頓吃?
可江塵卻氣不起來了,他想着想着,心卻疼的越來越厲害,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像是要被生生撕裂開一樣。
怎麼辦?要程赤怎麼辦呢?
他一個人啊,孤零零的在倫敦這麼大的城市,幾乎一點兒錢也沒拿。能苟延殘喘的支撐到現在已經是個莫大的奇迹了,江塵還能奢求什麼呢?
程赤怎麼能沒有他呢,沒有他,程赤要怎麼才能把自己照顧的好好的呢?
在上輩子見過程赤最狼狽的一面時,江塵就已經知道那人過的到底有多不好了。
那他為什麼,就算是到現在都還指望着,還期望着程赤的日子能過的好一點兒呢?
但現實就是這麼慘,程赤過的就是這麼慘。
“小赤……”
他聲音極其不自然的發着顫,圈住那人纖細的腰,很小心很小心的捧起程赤的手。
江塵紅着眼睛,一點一點的撫摸着他手心裡連成塊兒的水泡和一個個硬硬的繭子。
他的小赤……太遭罪了,太遭罪了。
程赤過的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他愛的人怎麼能一天好日子都過不上呢,這麼鮮活,這麼明亮的一個人,怎麼現在……
一點兒都不讓自己關心了呢,怎麼不對着自己,像之前那樣叽叽喳喳的講個不停了呢?
明明是不想讓自己走的,為什麼卻對着他不說話呢。明明自己就站在這兒,就站在他的旁邊,為什麼還要去吃掉在地上的饅頭呢……
程赤就好像一頭被抛棄過的,有了心理創傷的小狼崽子。他習慣性的在打獵後在自己身邊小心翼翼的溫存,卻在自己表現出靠近親密的動作時,很匆忙的又逃回雪地裡去了。
程赤,他真的一直在後退。
而江塵發覺這一點後,既沒有難過也沒有喪氣。他隻是心疼,覺着胸膛那塊兒連着一整片的發酸。
“小赤,你看着我好不好?”
他低頭去蹭程赤的下巴,動作依戀又放緩到了極緻,就像是在擦拭一個易碎的瓷器一般。
“你走吧……”
程赤的聲音低低的,尾音聽起來很沙啞。江塵立刻就心疼了,伸手摩挲着他的發旋。
“小赤,我不走,我不走。”
他接着說,語氣堅定的幾乎像是在發誓了。
“我一定不離開你了,你信我,好嗎?”
程赤窩在他懷裡的身子很僵硬,江塵還是給他溫柔的順着胃,就好像剛剛的插曲沒發生過一樣。
“……我……”
江塵把食指橫在程赤幹燥起皮的唇瓣上,很鄭重的對他搖了搖頭,柔軟的黑色發絲順着動作輕輕的飄。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程赤了,他知道程赤要說什麼,更知道程赤心裡想的是什麼。
但江塵不想聽,他不想聽那些别扭的,被裹上僞裝殼子的話。
他盯着程赤的眼睛,眸子亮晶晶的,黑漆漆的,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沒有任何人敢去亵渎的黑色明珠。
他說,“程赤,你也别離開我好嗎,别離開我。”
程赤不講話,右手做了一個很小的,似乎想要往回縮的動作。可江塵更用力的攥住了他的手腕兒,卻沒讓他感覺到一點痛,心裡反而多了些被珍視的安定。
他擡起頭,眼睛不受控制的滴溜溜的轉,最後很猶豫的落在了江塵臉上。
江塵定定的看着他,“程赤,你剛剛想說的,是不是讓我别走?”
“……江塵……你别走……”
無數個胃痛纏綿睡不好覺的夜裡,無數個陰冷的,風吹的連骨頭縫都疼的,無處安眠的深夜。那些恍恍惚惚的,青澀而又裹滿痛楚的夢裡,程赤曾瞥見過很多個背影。
那些背影貫穿着他一整個青春,甚至是一整個生命的主線。卻在最後的最後,走的那麼那麼的遠,遠到自己隻能在夢裡看那人一眼。
江塵,你别走啊,你别走。
二人對視的那一瞬間,隔過了整整一年,跨越了整整八個時區。可他們的目光,卻把彼此的臉照的那麼的亮。
然後程赤動了,他摟過江塵的脖子,貼着他的耳朵悶悶的說。
“江塵,五分鐘到了,再不看到時候體溫計就要炸掉了。”
小赤啊。
江塵拍着程赤的背,一下一下的,動作像是在安撫。
“我們看一看體溫,”江塵說着,娴熟的把程赤腋窩裡夾着的體溫計給抽出來了,動作像是已經在夢裡排練了數千次。
三十八度五。
程赤身體弱,這個溫度已經算得上是很高了。江塵很不放心的要去拿手機,讓助理趕緊把退燒藥和胃藥都送過來。可就在這時,他的頸窩裡突然傳來了很綿長的呼吸聲。
程赤半張着嘴巴,那雙帥氣的眼睛閉的死緊死緊的,竟然就這麼放松的在他的懷裡睡着了。
“小赤啊……”
江塵眯着眼睛笑,繼續很輕很輕的給程赤拍背,聲音黏滿了纏綿眷戀的愛意。
那就先睡吧,睡的飽飽的。
接下來的事兒,睡醒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