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的夜色越來越深。
燕雪融拖着身體回出租屋,打開門之前她默默給自己手機打開了攝像頭和音頻錄制,推開門的瞬間,隻有客廳的燈光還亮着,但舍友房間似乎還黑着燈。
她在心裡松了一口氣。
卻也不敢賭,飛快走進自己房間裡關好門,确定聽不見周圍有任何聲音,這才相信舍友真的不在屋子裡,點開手機劃掉每天都在用各種提示控訴内存不足的通知,将方才的錄屏文件都删除幹淨,一頭倒在自己的床上。
一天就這麼又要過去了。
原以為天氣會逐漸熱烈。
沒想到清明這幾天還是迎來了綿綿細雨,軟雨挂着風鑽進衣袖裡能刺得人一激靈。
燕雪融穿着外套出門。
墓園旁邊的樹枝随着風搖擺,像是剛好把風都送進時暖夏的領子裡,她下意識地縮了縮,便聽見旁邊男人适時開口:“冷嗎?”
燕雪融搶在男人準備脫衣服的動作之前擺了擺手說不用,盡量保持着避嫌的距離。
一舉一動,安全,寫滿了距離感。
她擡頭看了一眼墓園上方的天空,天氣不算好,春末的細雨總是看起來軟的,也帶着同樣柔軟的冷,卻讓燕雪融覺得比那夏天裡傾盆大雨的呼嘯更綿長,紮進心裡還能再攪動兩番。
“學長,您……”
“說過多少次了,”男人打斷,“既然都說我是你的學長,那又何必用敬稱?”
燕雪融一噎,聽話改口:“學長。”
“嗯,謝謝你願意過來幫忙。”
“你姑媽家是我的資助人,于情于理我都會來幫忙的。”
“……”對方沉默了一瞬,“好,謝謝。”
這塊墓地是公司私人的,承接各項業務也包括清明節的掃墓。燕雪融隻是一個私立學校沒有編制的年輕語文老師,還時不時要幫人代課,清明假期更是難請假,今天是擠着節假日過來的,周圍都是一起來掃墓的其他人。
卻隻有他們這塊墓地看起來格外沉默。
“當年的事……”
男人的聲音帶着苦澀的沙啞。“我有責任。”
這件事已經掰扯了快六年,燕雪融自己都覺得累,更何況今天本來就是為了還人情過來幫忙,更覺得累了。
如果燕雪融有意觀察的話,會發現今天墓園的客流量其實比往常更少一點,場地顯得更加空曠。
今日主要殡儀都清場給了來包場的唯一一家貴客,唯有外場公共墓地,由貴客囑咐不必驅趕。
死者是一名壽終正寝的老人,從周圍整齊有序的長條黑色名車數量來看都知道參加葬禮的賓客已然非富即貴。更别說還有幾個客人,細看的時候發現都是電視上見過的大人物。
不遠處,其中一輛黑色豪車開着門等候主人的歸來,一名西裝男人坐進去後便像是放松自我,在後車座上扯開身上的漆黑領帶,如鷹的雙眸半垂着漫不經心地半倚在旁邊。
視線正好落在男人左手手腕上的一枚陳舊手表。
手表的做工看起來非常一般,和這輛名車與男人的氣質都有點格格不入,可偏偏男人長着極好的一張臉,連帶着不值錢的手表扣在手腕上,都給手表升了值。
“老闆,後面的儀式我們不參加了嗎?”
“不了。”
言簡意赅的回複,男人的聲音如黑玉碰撞,駕駛位上的人瞬間明白了——該離開回公司了。
車子逐漸從公共停車場行駛向門口的方向。
公共墓園的人也開始散得差不多了,從車子的方向來看,不遠處就能看見燕雪融和學長一起從掃墓的出口走出來。
“我送你回去吧?”
燕雪融笑着揮揮手婉拒:“地鐵站很近,我掃一輛共享自行車就好了。”
她有點不想和學長過多牽扯,幹脆挑明了,坦蕩地開口:“你媽媽知道我們還有聯系的話,可能會不高興的。”
對方錯愕。
動作也跟着停下來。
半晌,似是妥協般開口:“那至少送你去地鐵口,可以嗎?”
“……好。”
燕雪融明明知道的,但看着對方的神情,還是無法狠下心再拒絕第二次。
兩人并肩走向停車場附近,沒人看見不遠處正打開車窗的車,陰霾中藏着一張看不見的臉,從裡面虛虛地透出煙霧來,像是一個來這裡躲着抽煙的,再正常不過的普通客人。
“老闆,那個是……”
司機定睛一看,“那是俞家的俞文默吧?”
車内的男人隻是沉沉看着那一幕,沒開口。
“之前說俞家準備訂婚,就是旁邊那個女孩嗎?看着也是俊男美女應該還挺般配的……老闆?”
司機侃侃而談,忽然從後視鏡上看見自己老闆的眼神。
盯着眼前不知道是誰,但那個神情分明就像是看見故人。
“老闆,你認識啊?”
風似乎更冷了。
像細密的小針紮在皮肉上,将痛感拉得很長。
男人似乎聽到了一句笑話,垂眸,鼻息中哼出一聲自嘲的笑來,卻不似高興。
窗外透進來的光,不偏不倚地露出眼尾旁的淚痣,像是暈染過的墨點,朦朦胧胧的。
“不認識。”
司機倒也實誠,不認識那就走呗。
結果正準備開車,卻見俞文默和那個女孩忽然從并肩到距離靠近。
似乎是女孩接到了一通什麼電話,司機還能看見女孩捂着自己的肚子,另一隻手捂着嘴唇,顫抖着肩膀蹲在原地。
看着很想吐的樣子。
旁邊的男人仿佛受到驚訝,想伸手給對方順氣卻被撥開手。
卻在此時。
“你說——”
司機忽然聽見背後,幽幽傳來了一聲:“那像不像是懷孕了?”
“懷孕?”
司機順着看,感慨了一句:“哎呀呀,有點像,這是未婚夫妻吵架了吧?那妹子又捂着嘴想吐又摸着肚子的,這倆該不會是要奉子成婚吧?”
“咋了,老闆?”
“……算了,沒什麼。”
男人直視前方,不遠處的女人一個人離開了,看樣子像是找洗手間的位置。
“走吧。”
車還沒開一會兒,司機又忽然聽見老闆如自言自語般開口:
“她确實很狠心。”
聲音很輕,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司機秉持着打工人少說多做的原則,裝作不知道。
下一秒,老闆的聲音卻擡高了。
“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