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胭脂麼?那都是買給你的,我知道......你是女孩子,但我不知道怎麼給你解釋,隻好偷偷送給你。”朱焰本來還在給他解釋着自己的所作所為,希望能讓他平靜下來。卻看着他眼神逐漸渙散,臉上的表情時而猙獰如惡鬼,時而呆滞若傀儡,霎時間面色千變萬化。心道不好,這是兩個魂魄在體内争搶起來了。
“我不管你是誰,小七也好,六郎也罷。我唯一的心願,就是你們平安,希望你胡煜昇平安。可是五百年了,一次都沒有。”不敢使用妖力,怕傷到小七的朱焰,隻能捧着他的臉頰,一遍又一遍訴說着自己的真心,想喚醒快被抽離的小七,“求你了,放過自己,也放過我們。我真的隻想好好陪你一世,你們兩個,好嗎?求你了,别做傻事。”
高高在上的神君此刻如同跌落凡間的星辰,化作一粒塵埃,苦苦哀求着照拂的月輝可以在身上多留一瞬。
半晌,懷中的小七不再抽搐,虛軟的身子忽而挺直脊背,指尖纏繞着散亂青絲随意挽成松散發髻,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剛剛掙紮中扯開的衣領,已經蓋不住他白皙如玉的肩膀以及肩上殘留的吻痕。
他斜斜倚在朱焰手臂上,眉角微微上挑,眼神陰鹜暴戾,唇邊卻帶着殘忍的笑意,聲音嬌媚,惑人心緒:“夫君,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疼我。莫不是隻貪我這身子吧?”
他的聲音傳到朱焰耳中,竟有些恍惚,眼前人頂着這張熟悉的臉,卻又十分陌生。
這不是小七,可他是誰呢?
朱焰内心的恐懼如荊棘叢生将自己纏繞,到底哪個才是小七,自己愛的,又是哪個小七。人間幾百年,靈魂在輪回台中蹉跎,在凡世浸染,邪氣、惡念、痛苦、不安,這些冥河中的因果,将他牢牢困住。
即便是還清了因果,自己心心念念的狐狸精,那個張揚肆意,但又溫潤良善的小狐狸精,還真的回得來麼?若是他回來後,性情大變,時而陰谲、時而谄媚、時而暴虐、時而淫逸,自己又該如何對他呢?
正如眼前這人,到底,是誰。
“夫君,怎麼不說話?”
突然指尖傳來一陣溫熱,朱焰低頭看,是小七勾着自己的手指,卷進了他的口中。絕色臉蛋微微擡起,讓朱焰能更清楚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唇舌包裹,津液順着指縫,流到掌心裡。微微眯起的眸子自下而上睨來,不再是暗淡無色,反而縱顯淫靡之态。
“你想要什麼?”朱焰望他做小伏低的态勢,衣衫不整,外袍半遮半掩,泛紅的身子,如蒲葦般攀附于自己身上。本該是無限春色誘人深入,然而朱焰的眼底隻有憐惜和不忍。
“我想要,夫君的命,夫君可舍得?”小七銜着他食指輕輕研磨,握着他的手,将未斷的銀絲蹭在自己的臉頰上,又伸出舌頭舔舐着掌心的水痕,“我聽聞,你們妖精有時為了産子,雌妖會在一夕歡愉後,将雄妖吃掉,補充體力。今日再讓小七陪夫君一夜,夫君便将妖丹給我,也算不壞了你們妖族的規矩,可好?”
“你要我的命,随時都可以,但是......我沒有妖丹可以給你。”朱焰聲音清冷,也帶着些許無奈。他這妖力是從小七那裡借來的,為的不過是能順利進入人間。可是妖丹那是妖精的魂,現在還在山神殿裡小七原身上,七十二顆榴花石陣法鎮壓,次焰山神脈護體。對朱焰來說,那顆妖丹,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小七停了手裡的動作,攀着他的肩頭起身,坐在了窗下銅鏡前,撫摸着鏡中的倒影,自顧自地呢喃。
“看吧!我說過了,他騙你的!什麼愛你!什麼報恩!他連妖丹都舍不得給你!”
“殺了他!來!我們一起殺了他!妖丹就是我們的了!”
“小七!殺了他!”
“乖!聽話!聽哥哥的!哥哥才是世上最愛你的人!我們才是天生一對!”
“娘早就死了!世上隻剩下咱們兩個了!你别叫他夫君!他不是你夫君!我才是!”
“睡吧,睡吧,我來解決,這一切我來解決。放心交給我,小七,給我!”
胡小七邊說邊輕輕挪動着鏡面,在鏡中一角剛好映出床下那塔尖的瞬間,小七怒目圓睜爆發出一聲怒吼。菱花鏡迸裂,他探手從碎片中撈出寶塔,猛然間揮擊在朱焰的胸膛之上。
那隻鎏金寶塔的塔尖,重重插進了朱焰的胸口。趁着朱焰分神,胡小七身形一躍,退至丈外,雙手倉促間結成一個不甚熟練的法訣,嘴裡念念有詞。
可見到朱焰在寶塔金光籠罩下,毫發無傷,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讓他瞬間神色慌亂。念咒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踉跄,整個人向後挪動着。
“怎麼會?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妖嗎?怎麼會沒反應!”胡小七見他隻是盤坐在原地,微笑望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個胡鬧的孩子。而自己的冷汗順着額角,流到了脖頸,敞開的胸前滿是汗珠。
“因為......你的手勢錯了。”朱焰緩緩起身,淡淡說道:“早就說過,你那什麼街頭的師傅,都是神棍,騙錢的。你用的三山訣,召神禦鬼,降妖除魔是吧?”
他将那寶塔拔出時濺起血珠,西山鐵制成的塔尖滿是血迹,順着塔檐從十三層往下一層一層流淌,将金塔逐漸染成鮮紅血色。朱焰啧了一聲,低頭看了看胸口的血洞,索性褪去了上衣,赤腳閃身到了小七的身後,将他整個人環住,扶住了他的雙臂,指尖穿進他顫抖的指縫,親手帶着他撚起訣來。
“怎麼抖得這樣厲害?乖,别害怕,為夫親自教你。”
朱焰的聲音從小七的頭頂壓迫而來,小七感覺自己被定在原地,一動不能動,“左手手心向上,大指依次掐子、亥、戌、酉、申、午,對,就是這裡。然後,大指由午紋退至玉紋,再由玉紋沖出午紋,左拳緊握。握緊,再握緊,别抖。最後依次伸出食指、小指、大指 。”
“夠了,夠了!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想怎麼樣!”小七在他的手下情緒崩潰,用盡力氣掙脫他的懷抱,掙紮着撞上牆垣縮在牆角,随手拿起地面上已經被朱焰踩爛的寶塔碎片,指着朱焰嘶吼。
朱焰怕做得太過,真的逼瘋了他,便不再往前,展開染血手掌憐惜說道:“六郎,我應該沒叫錯吧?如你所見,我确實不是鬼,也不是妖,再多的,你知道了也沒法理解。至于我想怎麼樣,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想你們平安。你想做什麼,我可以幫你,别再胡鬧了,好嗎?”
小七眼底漫起血色:“好啊,你幫我!那你去把白蓮殺了,我要她的妖丹,我跟小七就可以共存于世!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她是妖,你們是人,千年的妖氣,你受不住的。這些歪門邪道,隻會帶來反噬。”朱焰也歎了口氣,“雙生并蒂,一子死,雙子亡,你們沒有辦法強行分離。這是宿命,六郎,沒辦法的。”
“宿命?!去他的宿命!這命是誰定的!妖可以吃人修仙,享受人間香火供奉,憑什麼我們就不能吃妖?!因為我們肉體凡胎,就隻能認命?!你不過是為了他們騙我罷了!隻要我吃了妖丹,我們就能化出妖體,到時我随便附在什麼花草之上修成人形,我就能和小七在一起了!”
朱焰望着他頸間暴起的青筋,自是不忍,甚至竟閃過一絲成全他的念頭。
“哥哥,停手吧。”
一瞬間,朱焰瞳孔放大,愣在了原地,那聲音,太過熟悉,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天籁。
“小七?”
對面的六郎和朱焰同時脫口而出,有的驚,有的喜。
“哥哥,我都知道了。這具身體,你拿走吧。本來我的出生,就是為了保護你,現在一切都好了,沒有了大哥、小娘,也沒有夫君、哥嫂,你可以在這個村子裡,重新開始。你可以娶妻,生子,徹底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小七的聲音淡然而溫柔,但那張面孔卻是痛苦而煎熬,“我要走了,哥哥,放我走吧。”
“夫君,對不起,哥哥他不是故意的,他隻是,太愛我了。我們的世界太小,容不下再多的人。”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依舊是毫無生氣,呆呆望着牆角,耳朵尋找着朱焰的聲音,“謝謝你,這幾年陪我。這是我生命裡,最幸福的時光。”
“不可以!不可以!小七!停下!你不許走!别丢下我!不要再丢下我了!”
六郎抱頭哭嚎,感覺着自己的身體裡,正在逐漸失去一些東西。如同抽絲一般,自己的脊骨從後背抽走,五髒六腑都是被壓迫的痛感。
“我們是彼此的唯一啊!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啊!我不要這具身體,我要的是你!小七!小七!”
小七!!!
殘片寒光劃過頸側,朱焰接住那具被掏空的癱軟身體,絕望的嘶吼響徹山間。
日光退去,江風湧起,花窗外,傳來陣陣采蓮女悠悠吟唱的聲音。
香風起,白日低,采蓮曲,使君迷。
桂楫蘭桡浮碧水,江花玉面兩相似。
合歡屏暖并蒂開,一種情深,兩分心苦。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