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朱焰還是按照他的吩咐，把床鋪搬回榻上，卻按住胡小七解衣帶的手。兩人僅着素白中衣相擁而卧，朱焰将人往懷裡帶了帶，溫熱的掌心貼着單薄脊背。

可胡小七的保證，向來是不做數的。黑暗中，小七的腿攀上他的腰，頭慢慢從自己的枕頭，挪到了他的枕邊，舌尖從耳際，輕柔地在他的臉上劃過，留下一串水漬，最終停在了他的唇上。

朱焰被動地附和着他的唇舌，心中惴惴不安：隻是親幾下，就親幾下就好。

“你真的不需要麼？”小七的聲音充滿蠱惑，來自九尾狐刻入魂中的天賦。

“無妨。”朱焰猛地翻身下榻，“我，我去洗個冷水澡，你先睡吧。”

“可是......我想要你。”

朱焰沒聽到這句話，就沖去了屏風後，紮進一桶冷水中，靜心打坐，心無旁骛。而被推到一旁的胡小七，卻是不知他心思，水聲泠泠作響，小七心中同樣波瀾四起，以為是他厭了自己，呆坐在床角，恍若又見幾年前那個獨守的洞房花燭夜。

久違的失落，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沒。他默默蜷縮進了自己的被子裡，酸澀漫過眼眶，淚珠從眼角滑落到鼻尖，洇濕了枕巾，也浸濕了他那顆脆弱的心。悲傷仿佛要将他整個人吞噬，記憶中那些被遺忘在角落的恐懼，再次将他包裹，渴望已久的光明與溫暖，卻又在伸出雙手後，握住更多的虛空。

【他會害死你的。】

極度悲傷的小七，腦海中開始蹦出一個聲音。

小七不知道那是誰，也許隻是自己心中的恐懼。

他嘗試着與那聲音對話，可那聲音近乎偏執地隻會對自己重複：

【妖，都是害人的。】

【他對你沒有防備，殺了他，殺了他！】

【吃下他的妖丹，我們就可以分開，分開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小七不懂他在說什麼，但能感覺到，那聲音在拉扯着自己的靈魂，改變着自己的想法。想要控制自己，操縱自己。

他想要這具身體。

從那天開始，這聲音便如附骨之疽，開始頻繁在耳邊響起：

【我去道觀問過了，吃下妖丹就有了無上道法，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相見了！】

【桃木劍對他沒用，我去求了更厲害的法器，就放在床下。你趁他不注意，直接刺入他的胸口。】

【你相信我，我才是你最親近的人！】

【殺了他！隻有你才能殺了他！】

【小七！小七！】

“你是誰？你出來！”

【我現在還不能見你，但很快......很快了小七，殺了他，殺了他，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小七每日陷入夢魇中，顫抖、驚厥、不住地說夢話，隻有在朱焰懷中能稍顯平靜。而朱焰也想到了，他可能誤會了自己，本來幼年失孤的小七，心思就很敏感，這麼多世一直如此。

可自己又沒辦法跟他解釋，這具身體裡還藏着一個哥哥，他哥哥不讓他們行周公之事。萬一真如六郎所說，她醒來後意識到自己并不存在，怕是會徹底瘋魔。

他不能再失去他......們。

于是朱焰開始想辦法，給他創造驚喜，希望他心情能好起來。想到六郎之前說，他會将銅闆扔在路邊，等小七找到就會有意外收獲的喜悅。

又想起，小七其實是個女子，被逼無奈才成了男人，那内心應該還是喜歡女孩子的東西。所以自己也開始仿照他的法子，在去鎮子裡接小七的路上，收了隐身法，在貨郎處買個胭脂或是钗環，放在家中角落，等着他自己發現。

“我最近帶回來的禮物，你可找到了？喜歡嗎？”

事與願違，朱焰的冷淡，加上房間裡莫名其妙開始出現的女子物件，更加深了小七的誤會。而禮物，在胡家，是形容小妾的說法。

爹爹最近新得了個禮物。

大哥近日又給衙門裡的大人送去了禮物。

諸如此類。

而現在，自己的家裡，也要多個禮物了麼？

自己竟是不知，鬼，也能納妾？

是自己信了他的鬼話？他借着彌補自己的機會，騙得冥王，重返人間，不過幾年時間，又要原形畢露了麼？

【你看到了，他就是個負心漢，這種人不值得你心軟！剜出妖丹！剖開他心口！】

“住口......住口......住口！！！”

又一次夢魇驚醒，身邊依舊是空蕩蕩，小七爬下床，絕望地跌坐在地上，手指尖碰到了床下那座開了光的除妖寶塔，還是顫抖着把手收了回來。

“怎麼了？怎麼摔到地上了？又做噩夢了麼？”朱焰本在院中閉目靜修，忽聞房内傳來重物墜地聲。急匆匆撩袍跨過門檻時，正見小七蜷縮在床榻邊，素白中衣沾滿塵灰，滿臉淚痕。

“你走吧。走吧！”小七揮開他攙扶的手，踉跄着扶住雕花床柱，撕心裂肺喊道。

“你在說什麼呢？醒醒，沒事了，我在呢！”朱焰以為他還在夢中，輕輕搖晃着他的肩膀，企圖将他喚回神來。

“我醒了，我早該醒了，我就不應該信你！也對，我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應該有什麼奢望，是我自己不識好歹，竟妄想你是渡我的明燈。”小七唇角勾起冷笑，盯着地面恨道：“我不管你跟冥王怎麼說的，現在你已經得逞了，别留在我家惡心我了。你要找什麼娘子、夫人，都請便！離我遠一點，也别帶回來！”

“不是，你在說什麼啊？”朱焰将人死死按在懷中，溫聲低語：“你先别急，不管你是怎麼想的，這其中肯定有誤會，我都可以給你解釋。天地日月可鑒，上古神君為證，我來人間，真的隻為了你一人！我心裡也從來都隻有胡煜昇一人之位！”

【别聽他的，他在騙你！】

【殺了他！殺了他！】

【法器就在你手邊，殺了他！】

【我們就能永生了！我們！我們一起！】

【小七！别聽他的！你聽我說！】

【你從來都最聽我的話，現在是怎麼了！】

【你若再不動手，我就親自來！讓開！】

【我藏了一輩子，這次，讓我給我們做點事情吧！】

這聲音如絲如縷，纏繞在小七的耳畔，令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正逐漸脫離意識的束縛，開始越來越不受控制。

他雙手緊抱着快要炸裂的腦袋，靈魂似乎正徘徊在軀殼的邊緣，而眼前的黑暗逐漸被斑斓的色彩所取代，從未見過的金色光芒，耀眼奪目，刺得雙瞳淌下血淚。

然而，在這混沌之中，朱焰的聲音猶如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輕輕撫過他的頭頂，帶來一抹難以言喻的心安。就在這兩股力量的拉扯中，小七覺得自己快要被撕碎了，痛苦地蜷縮起來，抱頭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