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結束,眼前雲煙散去,冷峻的少年面孔又出現在眼前。朱焰擡手本想撫上他臉頰,卻迎上一道寒刃似的目光,隻好收回了手,落在了錦被上。
朱焰從沒遇到過一副凡人軀殼裡竟能養出兩個截然不同的魂魄,不覺感歎于凡人的特别,真不知道女娲娘娘造人的時候,到底都放了些什麼。
“所以......小七,是你臆想出來的?你和她共用一副身體?為什麼她看不見,但是你能看見?”
小六啧了一聲,皺起眉頭不耐煩給他解釋:“她看不見,是她不想看見,所以生來就是瞎的。她是為了保護我們,不代表我們眼睛有問題。而且她不是我的臆想,算是......我帶她來這個世上的吧。當時我撞了頭倒在地上,她就從血泊裡長出來了。她就像娘親給我留下的妹妹,借着這具□□,來保護我。若不是小七,我可能早就死在那對奸夫□□手裡了。”
“你一直叫他,妹妹?可是小七好像,并不認為自己是女子啊?”
小六翻了個白眼,覺得朱焰根本就沒有分清他們,“她出生便是女孩,因為娘親臨終前攥着我的手,說若能給我生個妹妹還能多個人與我作伴。隻不過我,或者說,她,醒了以後,在胡宅我怕露餡,便很少出現,我爹爹開始還歡喜于我們大難不死。可後來見她行為舉止越來越像姑娘家,就生氣了,打了她很多次,硬生生逼她認為自己是個男子,再加上她用這具身體,才漸漸分不清,把自己當成了男人。”
“那......她知道你麼?”
“不知道。”小六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冷冽:“她以為,胡家六郎生下來就死了。因為我們都知道,娘親隻生下來一個孩子,若是她知道我的存在,就會開始懷疑自己才是那個死胎。所以這些年,隻有我能看到她,她卻從未見過我。”
朱焰想到了什麼,遲疑問道:“你能看見她?你是說,所有時候......你一直都在?”
小六自然知道他什麼意思,仰面靠在床柱旁,盯着床帳上的交頸鴛鴦:“她獨居後,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睡覺,把身體留給她。除了你出現後......有的時候......你們太久了......會把我吵醒。”
朱焰心中又是一陣五味雜陳,也不知道他說的,一直都在,是交替着出現,還是說......交歡時,他就在一旁......看着......
而自己懷中人,又到底是哪一個。
不過很快他就釋然一笑。無論是眼前人還是懷中人,終究都是小七靈魂散落凡間的碎片,是在夢境中的幻影。唯有将這些散落的星芒重新聚攏,才能見到真正完整的愛人。
小六不喜他眼神中的炙熱,将毯子往上提了提,把肩膀也蓋住,“其實我早就想出來找你談談,可是她近日總強撐着不睡。要不是今日又碰了頭,她害怕躲起來了,我也沒辦法輕易出來見你。”
“從胡宅出來後,已經沒有威脅了,你怎麼不......”朱焰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剝奪小七的生命麼?
小六笑了一下,眼神凝霜:“你也覺得不妥吧?危險的日子,都讓妹妹撐着;因為不想跟男人成親,出嫁也是讓妹妹出面;後來男人跑了,自己終于得了清淨,就霸占這一切,把她困在身體裡?”
“你是個好哥哥。”
朱焰知道,他這笑容是苦笑和自嘲,是經曆過痛苦後的無奈,又擡手想擁他入懷。隻是桃木劍橫亘在兩人之間,便不好再往前,怕又吓到他。
“我不是。當初那對奸夫□□不願将自己的女兒嫁人,就挑了我們替嫁,還說小七本來就認為自己是女子,她才是胡家的七女兒,嫁出去正好。”小六咬着牙,手指的關節按得發白,“那時我就應該殺了他們,殺了他們一家,再帶着妹妹遠走高飛。都是我無能......”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若不是有你在,她眼盲身弱,不可能獨居三年還能活得好好的。”朱焰安慰他道:“她那個五姐姐的信,也是你留下的吧?”
小六不置可否:“嗯,你看到了?五姐嫁過去沒多久就死了。當時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好是我在外面。她一直以為,五姐還在員外府上做妾,所以我就借了她的名義,給小七送點銀錢貼補。不過,那錢來得也不幹淨就是了。”
朱焰語氣中并無責備,反而是關切問道:“偷的?還是搶的?”
小六滿不在乎地說:“偷的。我用這具身體,不能被人看到,連累了她。就隻有夜深去鎮子上的鋪子裡偷一些,不過有一次遇到官差,被計追過兩條巷還扭傷了腳,差點跑不掉。加上五姐嫁過去的那家員外又搬走了,我怕她會懷疑,就不再給她送信。直接改成偶爾在院外的街旁放銅闆,這樣她拿的不多,但是聊勝于無,而且以為自己一出門就撿了錢,還會高興好一陣子。”
“啊......”朱焰似是想起了什麼,“所以前段時間她的腳扭了,也是你?”
“她瘦得隻剩把骨頭了,再這樣下去,熬不過冬天的,必須有錢買囤糧。我這條賤命死了也罷,但是小七天性純良,從未做過一件惡事,她不應該就這樣孤苦死去。”小六看向朱焰,眼神複雜,“還好,遇見了你。就算是我們真的上輩子積德吧,也算你真的是來報恩。不然,我真怕她......”
“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們再承受任何痛苦。”朱焰克制着觸碰對方的沖動,微微傾身讓月光照進眼底赤城,“不管是小七,還是你。”
小六将他推開,抄起被褥往地上一擲:“行了,時候不早了,知道你沒有害人的心思就好。管住了你的手,離我們遠點,記住了你是個狐妖,報恩可以,休想借我們的身子修煉!”他将手中桃木劍晃了晃,“你若逼急了我,我就自殺,讓你什麼都得不到。”
小六說完,就吹熄了燭火,自顧自地蒙頭睡去。朱焰望着地上團起來的被褥,無奈搖頭。若不是有美人在側,他一個神君,哪裡需要裝裝樣子來吃飯睡覺。于是便在青石地闆上打坐入定,想着該如何對待這兩個小七。
“啊!夫君!你怎麼睡到地上來了!”
第二日醒來,胡小七摸着身邊空空蕩蕩,腰好像也不似往常醒來時酸痛難忍,便披着外袍下床,露出雪白的雙腿,直接踩在了朱焰的枕頭上,再往旁邊摸,整套被褥全都整齊地鋪在床下。
“你......忘了?”朱焰進門後,特意看了看他的眼睛,确定眼前應該是小七,試探問道。
“我好像昨天泡着澡就睡着了。難道我昨晚睡得太熟,把你踹到地上了?”小七惑地摩挲着地上的被褥,歪着腦袋使勁回憶昨晚發生了什麼,腦子裡确實空白一片,什麼都記不得。
“你昨天......說腰痛,我怕睡在你旁邊忍不住,就自己搬到下面來了。”朱焰看着他紅腫的嘴唇,思考一瞬,還是低頭湊近啄了一下,心裡暗道:親一下不算雙修法,六郎應該不會生氣。
“這樣啊。”小七揉着唇珠,面色羞紅:“我今日好了,你.....想做什麼,便做吧。不用忍着。”
面對小七的盛情邀約,耳邊卻重複着六郎的警告,朱焰非常不情願地推脫:“我可能是最近縱欲過度,身體也不太行,我們都歇一陣,歇一陣。我就睡地上也挺好的。”
“你們鬼也有縱欲過度一說?”小七有些奇怪地問道,“你這鬼怎麼跟我聽過的都不一樣。”
“民間傳說都是假的,你脖子上戴的桃木劍還說辟邪降妖呢!我這不是還在你身邊呆的好好的。”朱焰指尖掠過對方微敞的領口,紅痕間懸着的小桃木劍輕晃,想起小六昨夜攥着劍柄發狠的模樣,唇角笑意又深幾分。
可惜啊,可惜......不知道狐族媚術,對一體雙生有沒有用......
不過朱焰也隻敢想想,若是真敢對小六用妖法,等他回過神不是殺了自己,就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