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踏進銅錢巷,洛凕就隐隐感覺到不對勁。
太安靜了。
明明巷外還是人來人往、喧鬧嘈雜的氛圍,可一進這巷子,就完全成了另一副模樣。
跟鎮上别處街巷相比,銅錢巷還寬上不少,最窄也夠五六個人并肩,然而裡面卻連人影都不見一個,空空蕩蕩。房屋也大都是許久沒人居住的樣子,到處積滿灰塵散落着牆皮。牆根下雜草叢生,門檐上蛛網密布,有幾家就連大門都朽了,牆瓦零零落落掉在地上,無人修繕。
枯枝敗葉雜亂無章地從牆後屋檐生長出來,把巷子上方幾乎要遮得看不見天光。整條巷子陰氣森森,還有冷風從巷尾直穿過來,叫人不禁打起寒顫。
“這裡……我來過。”齊清軒喃喃着又走了幾步,四下确認過一遍,才肯定道,“我那時就在這條巷子。”
“不會正好是十多年前吧?”李言清眉頭一皺。
“……是。”齊清軒說。
洛凕往巷中望去,想尋出些什麼來。隻是巷子在深處折進轉角,除了老舊的牆和坑坑窪窪的階梯,也看不見其它了。
“先找到那戶人家再說吧。”
他先一步往前走去。松垮的石闆被踏出細碎響動,聲音幽蕩在巷中,驚起一陣鳥雀。
——
“楓火連川霧霭雲,山間明月升~江船悠悠藻荇氈,湖上白蓮橋……嗯?”
一道紫衣人影随口哼着歌從巷口晃過,突然頓住了悠哉的步子,倒回來兩步。再摸着下巴朝裡探了探頭,他轉而晃到巷口書鋪前,朝才坐回小凳上的老闆搭起話。
“老人家,這裡頭有什麼?”
老人見又來個人問,神情頓時詫異:“這——這位公子,難不成你也——”
“沒有沒有。”那人笑着擺了擺手,“在下眼睛不好,以為看見熟人進去了,就好奇來問問。”
老人立馬松了口氣,往小凳靠背上一躺:“哎呦,那就好。剛進去的那位道長,怎麼也不聽勸,怕是又要吃閉門羹咯……”
“道長?”那人挑起眉毛。
老人摸了摸稀疏的頭頂,回憶道:“三五個人,領頭的是個年輕後生,像修道的,白眼睛。是公子的熟人?”
聽罷,那人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轉而撣了撣右肩上的半邊白鬥篷。摸索一會,他從底下掏出來個紅布錢袋,又指了指書鋪上一本封面火紅的書,問:“哎,這本辰澤俠客傳怎麼賣?”
“這本啊,是這個月灰絮樓新編的!”那沉甸甸的錢袋一響,老人坐直了些,“你看扉頁都用的燙金印,是取新鮮紅楓現壓的,每本都不一樣!每一冊還附贈一卷名俠畫像,底子也是上好的蠶絲絹,現在的年輕人都争着集上一套,往家中一挂,既大氣又有面子……”
“都要了。”
“哎,好!您看還要點啥不?比如這本……”
——
銅錢巷之所以叫銅錢巷,便是因為往裡走一段,就能看見一處方形水塘。其周圍用石闆簡單搭了護欄,而房屋恰好繞着水塘圍成了一個不那麼規整的圓,于是這裡看上去就像是一枚銅錢,天圓地方,很是吉利。
但當洛凕找到這處水塘時,上面已經飄滿浮藻,渾濁不堪,護欄垮塌大半,剩下的也爬滿青苔。
這種地方,怎麼看也不像還有人住。偏生這銅錢的一角上,還就正對着一戶門邊挂着紅燈籠的人家。
這戶人家比巷中别處要金貴一些,大門高牆,琉璃瓦,镂空雕,看上去頗有些家底。然而那大門乃至門柱上,不知為何密密麻麻貼滿黃符,同這貴氣裝潢極不協調。最上層是嶄新的兩張,似才貼上不久,而其下滿是脫落或被撕去的痕迹,把好端端的紅漆門弄得亂七八糟。
左側的門上釘着一根黑釘,上面挂着一長串油光瓦亮的木佛珠。
竟就是那戶姓季的人家。
“我敢說,要是讓姓鐘的看見這扇門,他能氣得把這鎮子點了。”
李言清湊在門邊,對着門上的東西指指點點。
“嗯……”洛凕也說不出話了。
他幾千年舜澤當下來,見過不少唬人的鄉野道士,不管三七二十一亂用東西的普通人更是數不勝數。但是搞得這麼亂的,就連他都覺得挺稀奇。
這門上的符貼得稀裡糊塗,也不知這家人是遭了什麼,各路上仙大小神佛都請了個遍,裡面還混進去不少一看就是路邊神棍那弄來的鬼畫符。洛凕看得眉頭越來越緊,隻想哪怕裡頭真有能派上用場的符,被這麼一整,也得給沖沒了。
更何況那串珠子,别說檀木,根本就是串普通榆木珠,開沒開過光不好說,靈氣是一點沒有。上邊畫點金字刻點花,裝得像模像樣,倒确實是這類人家會願意花大價錢的樣式。
而待翻來覆去仔仔細細琢磨過一遍,洛凕竟發現這整扇門上一個有點用處的東西都沒有,辟邪是基本白辟了。别說鐘餘音,就是帝初看了都得歎氣。
所謂迷信,大概就是這麼個迷信法。
他心道這下估計得裝裝樣子,便深吸一口氣,把拂塵捋順了,擡頭挺胸,清清嗓子,端出一副江湖神棍的架勢,伸手握上那有些花哨的金門環。
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