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蕭瑟，暮霭沉沉。

郊外荒草雜生，罕無人煙。隻見遠處的五蘊山通天拔地，傍晚鐘聲傳出千裡，鎮着山下一片甯靜，護着千年安康太平。

湍急長河自山林間直洩而下，白沫飛濺，将陽光中僅剩的暖意一并沖散。刺骨寒風與湍流一同掠過亂石堆砌的河灘，扯下松散草葉卷入水中，任其在波濤間浮沉掙紮，終沉入深邃河底，與雜亂水草糾纏不息。

“嘶——河邊怎麼這麼冷啊……！”

李言清攏緊了鬥篷，效果卻微乎其微，冷風乘虛而入鑽進衣袍縫隙，凍得他直打顫。他隻站在河灘外側，就不怎麼想往河邊靠了。

“這還不是最冷的時候，你就受不了了？”

他身旁是巍然不動的齊清軒。

李言清一聽臉都皺起來了，語氣打着顫跟人抗議：“我、我怕冷怎麼了嘛！”

“都說了叫你留下。”齊清軒瞥了他一眼。

正要開口又被吹一哆嗦，李言清隻得吸着鼻子嘀咕：“這不是感覺雲哥怪怪的嘛。我得替凕哥看着點，萬一出岔子了怎麼辦……”

他半夜起個夜便見兩人鬼鬼祟祟，偷聽牆根才知道有人打算先去探路。但他不知為何心裡慌得緊，便想無論如何也要跟上來看看。

“你這是什麼感覺？”齊清軒隻覺得不靠譜。

“反正就是不放心！”李言清破罐破摔道，“要我說肯定有問題！我直覺向來準得很！”

齊清軒冷淡道：“睡迷糊了吧。”

“才沒有！”

那黑狗将他們帶到這條河邊，便好像知道自己完成了任務，轉身往來時的路走去，很快就不見蹤影。此時河灘上隻剩下他們三人，站在淩亂碎石上，披着暗沉的天光。

不遠處是隻身一人站在河邊的宋雲輕。正背對着二人，寬長衣擺被河風卷得獵獵作響，過腰長發在身後肆意飛揚。可身形卻絲毫不被撼動，隻擡頭朝上遊望去，好似近在咫尺的洶湧白浪根本觸及不到。

沒有洛凕在身邊，宋雲輕仿佛就連最後一絲人味都消失殆盡。他此刻真就像是一個無悲無喜的上仙，風在他身邊帶不起任何塵埃，奔騰河水沾不濕他的衣擺，都隻能從他腳下悻悻離去。

李言清甩甩被吹亂的頭發，咬咬牙，也往河邊走去。

“我是贊成讓凕哥休息一下啦。”他湊到宋雲輕身邊，借着人結實的身軀擋擋風，“但我們把他一個人留在鎮上沒問題嗎？”

“白原川在。”宋雲輕頭也沒回，淡淡地說。

“白原川？”李言清詫異道，“他也跟來了？”

“有人叫貧道嗎？”

卻有一個聲音突然在李言清腳邊響起，吓得他往後一蹦。隻見一大白狐狸正蹲在那，尾巴悠哉悠哉一晃一晃，抖抖耳朵打了個哈欠。

宋雲輕聞聲一頓，低頭看過去，眼神頓時一凜。

“哎呀，别急嘛。”那狐狸全然不理會，擡起前爪蹭蹭腦袋上被吹亂的毛，慢悠悠擡頭看向宋雲輕，眼睛彎彎的好像在笑，“貧道還要忙着散步呢，可沒空給你看着寶貝。不過，貧道正好在山上碰到個熟人，就順道讓他去幫幫忙了。”

“熟人？”李言清插話道。

狐狸站起來，兩隻修長的前爪往前一抻，懶腰一伸，随口道：“人小夥子挺能幹，保準能給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宋雲輕聽完臉色更加難看，手中金光一閃，長劍反手一握，毫不猶豫朝狐狸釘了下去。

那狐狸靈活跳開，發出一串笑聲似的怪叫，一下竄了個沒影。

齊清軒這時也走近了，問道：“要回去嗎？”

“……”宋雲輕眉頭深皺，擡手捏捏眉心，閉着眼沉思良久，才煩悶地呼出一口長氣。

“繼續走。”

「這就對了。」

——

前兩天那事一出，遼鎮上現在擠滿了從周邊過來看熱鬧的人。

那消息是越傳越離譜。兩天前還是天師送龍歸山，到今天已經成了什麼，五蘊山山神為情所困，深愛之人遭白夜仙挾持，威逼他自斷龍角，否則就将他的愛人沉入河底。山神不堪其辱卻又别無他法，照做後那白夜仙竟反了悔，将他愛人吞吃入腹，又将他重傷後沉入河中……

洛凕：“……”

他坐在茶攤邊聽得一愣一愣，神情越來越複雜。

“還挺能編啊。”他旁邊的柳時樂樂呵呵的。

分明洛凕就是那位天師的事已經暴露了，但周圍行人此時好像都對他沒什麼反應，該聽故事的聽故事，該往銅錢巷跑的往銅錢巷跑，全然不知那天師就坐在他們眼皮底下。

許是因為，洛凕現在換了身黑衣，散發也用發冠簡單束起一半，那雙白眼睛被一條黑紗蒙住，整個人便看上去和故事裡那個白衣天師是半點關系沒有。二人往那一坐，隻像個路過的盲眼公子，身邊跟着個高大随從。

*

要說是怎麼成現在這樣的，還得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洛凕很急，急得也不想跟柳時多耽擱了，隻滿心想着趕緊去找宋雲輕問個清楚。結果他剛要走才發現，他身上的共生契沒了反應，他是一點也感覺不到人的方位。

一想宋雲輕是打定主意不讓他去了，他越想越氣，一口氣是歎了又歎。而後他幹脆心一橫，那既然急也沒用了，就等着吧。

于是他好像賭氣似的，擡起頭朝柳時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說，好啊。

“我打算先等他們回來。”洛凕笑得眯起眼睛，“介不介意陪我逛逛，就當打發時間沾沾人氣？”

柳時一聽也笑得更開心了，附和道：“要是洛道長的話那在下當然樂意至極啊，但宋公子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洛凕看柳時明白過來了，立馬跟人達成共識，笑道：“當然不會了。”

管他會不會，他現在隻想氣一下宋雲輕。那小龍崽子鼻子靈得很，定是能聞出來他和誰接觸過。而不久前才和柳時打過一架，宋雲輕不會這麼快就忘了，說是還記着仇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洛道長得先換身行頭。”柳時端詳了一下，又說，“您也不想又被人圍起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