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鎮上便多出來一個蒙着眼的文弱公子,和他的随從。
柳時一手撐在桌上支着臉,悠閑地翹着腿,還在看着那說書的呢,又突然想起什麼,視線朝洛凕飄去:“哎,洛道長既然離了溯雲颠,那要不要考慮一下來咱們斷罪宮?”
“?”洛凕疑惑一瞬,而後微微皺眉,回絕道,“不了。”
也太直白,有這麼挖人的嗎?
“好罷。”柳時聳聳肩,故作憂慮長歎一聲,看上去很是遺憾,“在下還想,洛道長生得這麼漂亮,那幫弟子肯定會特别稀罕您。”
洛凕仍舊皺着眉,很是不解,隻想不止是溯雲颠,連斷罪宮也是這副德行?
“洛道長有所不知。”柳時突然笑得意味不明,好像很滿意這般反應,便繼續道,“這皮相啊,在斷罪宮可是要算進課業考核的。本相易容喬裝作态,一年到頭足足占了四成呢。”
“……”洛凕總覺得這樣子怎麼也不像是要說什麼好事。這人那會唬李言清時也是這麼個神态,可把人唬得夠嗆。
看洛凕不說話,柳時也沒在意,自顧自接着說了下去:“畢竟,人嘛,誰不喜歡漂亮養眼的皮囊。所以長得越好看,就越容易接近别人,叫人放松警惕。這樣一來——”
他說着刻意拉長了語調。
洛凕見狀眯起眼睛,稍有戒備地往後仰了仰。
而柳時随後便擡起手,五指并攏往脖子上一橫,隔空喇了一下。
“下手就更方便。”他幽幽地說。
“……”洛凕不知該作什麼反應了。
他倒是知道,斷罪宮除了蠱術和醫術以外還有一門暗殺,隻是被柳時這麼一說,竟更為滲人。洛凕心有餘悸地想,如果他現在什麼都沒想起來,說不定真的會被唬到。
“唉,還是吓小少爺有意思。”柳時如是評價道。
*
洛凕直至幾近深夜才回到季家。
他雖然一開始是想着要沾沾生人氣,氣一氣宋雲輕。可到後面,他就逛得越發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孩子有沒有順利找到村子,什麼時候回來。
生氣歸生氣,他也能明白宋雲輕在擔心什麼。
他被萬劍穿心過,被火海焚盡過,也被打碎過神魂。他作為行遍人世的舜澤,走到現在萬般苦難都見過了,理應不會再為此神傷。可現在,他卻莫名恐懼着深沉的水底和奔騰的河。
落入湖底,在滔滔江水中掙紮。他那時沒了法力,若不是有人發現了他,那他早就随着江流卷入深海,再不見天日。
洛凕自己也說不清楚,若是他記起更多往日不堪,會不會再次選擇一走了之。再次轉身沉入長夢中去,像最初那樣,不管不顧地抛下那個始終在等待着他的人。
他至少,想對得起那雙一直看着他的金瞳。
“天師看着有心事啊。”
柳時語氣甚是擔憂。
“三護法這麼晚了還不回房,總不會是想跟貧道秉燭夜談吧。”洛凕坐在書案前,十分無言地看着另一邊自覺抽了根圓凳、坐得沒個正形的人。
柳時樂嘻嘻的:“哎,這不是心裡一直系着天師,睡不着嘛。”
“我說真的。”洛凕放下手裡的筆,“我沒什麼可聊的了。”
他們一回季家,就跟在院裡等人的顧管家撞了個正着。卻還沒等洛凕開口,柳時就先一步上去正兒八經跟人自我介紹。說他是天師的三護法,之前忙别的去了今天才來彙合,這段時間有勞你們接待了……
顧管家被唬得一驚一乍,點頭哈腰地就去備好客房,把人往裡請。
而就在洛凕以為今天終于完事了,打算歇下的時候。柳時轉而跑來敲他的門,隻穿着件暗紫單衣,領口大開,完全不像來說正事的。
“道長若是實在難以疏解,在下自認為還是可以幫上些忙的。”柳時意味不明地說。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衣領正正好好露出了健碩的胸脯。布料下那胸口結實且白皙,有些晃眼,衣服勉強搭在肩上,好像動作稍大就會滑下去。看得洛凕頗為嫌棄,不禁往後靠了靠:“能不能别把斷罪宮那套用在我這?”
這人皮相的确還行,靠也倒是靠譜,但人……實在一言難盡。他算是知道,為什麼在祟山時,鐘餘音見人不在,還要特意提一嘴别走太近。
柳時笑得更開心了:“不愧是修道之人,定力了得,在下佩服。”
“……”洛凕不想再多搭理,隻又低頭看向書案。
那上頭是另一幅未完的畫。幾筆輪廓勾勒出一纖長人形,長發及地,衣袂翻飛,姿态端莊正氣,身邊雲霧騰繞。
“真不打算追上去?”柳時也看了一會,突然問,“那狗不是回來了?”
“他有分寸。”洛凕垂着眸,淡淡道。
他又何嘗不想親自去探個明白,可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矯情什麼。也許是覺得逃避真的有用,不如聽宋雲輕的幹脆不去面對。也許是他自己都在害怕,接下來還會再回想起什麼不堪的過去。
這倒也好,省的出些岔子。
“好罷。”柳時攤了下手,轉而又道,“但在下平日裡就好一手多管閑事,所以還是忍不住得說兩句,道長就當聽個響。”
洛凕聞言擡頭,隻見柳時還是那副吊兒郎當樣,但那雙星河似的眼睛就這麼看着他,深邃且誠摯。
“松了手,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我明白。”
洛凕輕歎一聲。
他已經松過一次手,換來了百年長夢和那人的苦苦等候,還有如今的迷茫無知。
也許宋雲輕真的不會回來,就像他最開始将人獨自留下一樣。
“但就算他舍得下。”柳時又問,“您自己呢?”
洛凕微微一怔。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