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秋聆言，拿着糕點的手都頓住了。

她收斂了神情，垂下手，轉了轉右腕上的紅繩，輕聲道：

“劉娘子于民女而言，有恩情。”

*

芈秋是和庶姐一同來長京的。

庶姐及笄之年，嫁給了一個長京的富商。

人老油膩，大腹便便，粗俗無禮，胸無點墨。

南洲芈氏注重血統，重男輕女，所有的好的新奇的，都留給她們的那個嫡幼弟了。

庶姐要出嫁，她受不了了，便要帶芈秋一起走。

芈氏的主家還巴不得這兩個沒用的、混吃等死的東西去死呢。

最好要滾多遠滾多遠。

庶姐就是如此被嫁出去的，當富商的媳婦，好歹多換點錢。

總不至于在家裡浪費糧食。

可那老不死的富商收了好多好多的小妾，天天折辱她們。

不過，也好在，隻要服軟，富商就會給一大把一大把的銀财。

芈秋讀書的錢，就是庶姐這麼一次次求饒服軟換來的。

不過過了幾年，那富商就死了

芈秋本來以為，她的庶姐就可以這樣和她過一輩子的幸福日子。

可有一天，她從學堂回來。

她的庶姐就不見了，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庶姐了。

她的庶姐隻給她留了一妝奁的金銀玉飾，和一封道别信，還有一碗仍有餘溫、并未涼的槐花凍，以及一串紅繩。

那串紅繩是庶姐一直帶在身上的，說是可以保平安。

是她出嫁之後，她為自己求的。

這麼珍貴的東西都留給芈秋了，她才意識到…

她的庶姐好像真的不要她了，她再也不能下了學後，回府就吃到庶姐做的飯了。

年幼的芈秋坐在她痛恨了四年的屋子裡哭了許久許久。

打包帶走的，除了庶姐留下的東西，還有她痛恨的回憶。

豆蔻之年的芈秋從城北搬到城西，不過是離學堂更近了一點。

得虧她跟庶姐學過做飯，得虧她庶姐給她留了錢。

她才能在長京活下去，甚至念書、識字，更好的是，是在學堂裡認識了劉娘子。

準确來說，是劉夫子。

她是整個學堂裡，唯一一個女夫子呢！

肯定很厲害吧！

那是當然的。

聽别人說，她考過黔安鄉試的第四。

鄉試是什麼？

芈秋那時候不懂。

不過現在懂了，隻要她繼續進考，指不定現在正當女官呢！

而不是後來為了補貼家用，和她一起賣槐花凍。

芈秋知道，是因為她的丈夫，懦弱又無能，還有個好吃懶做的小叔子。

開商鋪賠錢不說，還倒欠了别人的債。

弄得如此好的劉娘子，被折騰成這般模樣。

她還聽說，劉娘子之前失蹤過一段時間，不過好在人沒事，現在回來在學堂當夫子。

劉娘子是學堂裡脾氣最好的夫子，所有小孩兒都喜歡她。

芈秋也是。

不過其他小孩兒和劉娘子在玩鬧的時候，她不想去。

她可不能因為其他的分了心，落下了學業，她要努力學習，考功名，當女官，去宮裡找庶姐！

或許劉娘子也是這樣才注意到她的。

劉娘子注意到芈秋的安靜，注意到她學習的用苦。

所以最後才來往的更多，最後才每年都和她一起打槐花，做槐花凍的吧。

她承認，她這一刻不想考功名了。

她遇見了和庶姐一樣好的人。

可等她的小鋪開起來了，好不容易成為了學堂裡的第二個女夫子的時候…

又變成唯一的一個了…

劉娘子，就如此草率的死了…

死在她們年年打槐花、做槐花凍的四月裡。

*

芈秋越講，仿佛越覺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