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啊!
道德淪喪者苟且偷生,窮兇極惡者尋歡作樂,憑什麼?憑什麼,隻有心中仍殘存高潔之人,卻要以死抗争、引頸就戮!
就因為他們還沒有喪盡天良,就因為他們還不曾身堕地獄?
真的不甘心。
就在無名内心掙紮、在放棄與抗争之間搖擺這一瞬間,臉突然被人捏住,那年輕些的匪徒用一隻粗糙的手掐着無名的臉,扭向林中篝火的方向,另一隻手粗魯地兩把抹掉少女臉上的灰塵和淚水,借着微弱的火光定睛一瞧,咧開嘴樂了。
“今日太匆忙,沒想到居然撈着個美人兒!好好好!這樣的貨色,便是等會兒被老大砍了,也算做個風流鬼!”說着,那人一雙手即刻向下探去。
繩索遮擋阻礙,那人頗難耐地“啧”了一聲,扯住繩結末端用力拉扯幾下,縛住手腳的繩索便松動了幾分。
無名立時掙脫出來,握住袖中一物,也不等抽出來,猛地對着眼前男人的眼睛一刺!
拔出、再刺!
再刺!
毫無防備的男人終于嚎叫出聲,雙手虛虛捂住一對淌血的眼窩,痛得彎下腰去。
銀芒一閃,一支精巧的銀簪甩出一道血線,磨得尖利的簪尾還貫穿着兩隻眼珠,在月色和火光中還一鼓一鼓地跳動着。
轉身,擡腳,無名拔足狂奔,任憑參差突出的枝杈将渾身的衣服勾劃得破爛,手臂、腿側的皮膚已經感受不到多少痛意,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沖出這片密林,沖出去!
匪徒的呼痛聲輕易引來同伴,兩個一直坐在火旁賭錢的漢子立時撿起彎刀邁步追了上來;絡腮胡子的小頭領褲子都來不及提,兩步奔到已經睡着的馬匹旁,從馬鞍子旁墜着的褡裢裡抽出把小巧的弩弓,大吼一聲“閃開!”
“咻——”箭矢破空而來,直取無名後腦。
少女早已在突然暴起傷人然後拼命奔逃中體力不支,剛剛沖出樹林,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直直撲在泥土裡,扭回頭,睜着一雙噙滿淚水的圓眼,咬緊下唇死死盯住急速射來的這一箭。
“铛!”金石相擊,擦出一道火花,在這暗沉的夜色中分外刺眼。一柄金蛇銀叉三色彩寶長劍從斜刺裡飛入,正撞在奪命的鐵箭尾翎處,箭簇轉了個方向,帶着餘威“噌”地一聲,沒入無名右肩。
有鐵器呼嘯而來,一個黑影閃過,“噗”“噗”兩聲,利器破開皮肉刺穿髒腑,兩個轉身欲逃的黑衣賊子立時撲倒在地,沒了聲響。
那領頭的和還在嚎叫的兩個漢子還未看清來人到底有幾個,就瞪着眼睛咽了氣。那首領的腦袋正掉在将要燃盡的篝火裡,“噗”的一聲,一頭雜亂的頭發登時燃起綠幽幽的鬼焰。
無名忍着肩上劇痛掙紮起身,雙眼牢牢鎖住一列騎在馬上的黑衣人當中為首的那個,顫巍巍伸出手去,還未邁開步子,便眼前一黑。
“先生……”
身體再度摔進泥土中,沉悶的響動掩埋了少女虛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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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還是颠簸。
恍惚中,無名以為自己昏死過去,做了個逃出生天的美夢。
此刻是不是還像袋麥子一樣,被拴在馬上,忍受着汗臭和馬騷味,等待着侮辱、虐待和死亡?
可是又好似有哪裡不一樣。
身上暖暖的,背後有持續的熱源,堅實有力地支撐着她虛弱無力的身體;頭腦也越來越清醒,模糊的視線能看見月色下的蜿蜒山路,天在天上、地在地下;鼻端雖還能聞到塵土和馬的味道,但在這些嗆人的臭氣中,有一股幽幽的雪松香,淺淡卻濃烈地充盈着她的口鼻。
混沌了好一陣,無名終是悠悠轉醒,一條強健有力的手臂橫在身前,将她端正扶在馬鞍上。
她被裹在一件玄色披風中,極速前進的駿馬刮起一陣寒風,将她和身後男人的衣袍震得獵獵作響。
視線上移,她看見雲霧散去,一泓彎月高懸,然後她看見男人線條硬朗的下颌。
“先生……”
聲音沙啞微弱,幾乎剛一出口就被颠簸得稀碎,可男人還是聽見了。
蕭成林的臉低下來,倒着映進無名的眼中。
“醒了?”氣息平穩,聲線溫和,似乎剛剛并沒有發生救人于千鈞一發的事情,似乎他隻是帶着姑娘踏青,晚歸了稍許時辰。
“嗯。先生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何以為報?她是被組織派到他身邊的間客,她的使命就是坐實這個男人的嫌疑,然後發出信号,讓組織中的殺手了結眼前的這個人。
她又能如何報答這個人的救命之恩?
無名沉默下去,一時間覺得雖然保住了清白性命,卻比咬碎毒囊當場死去更難受了。
“救命之恩當如何?嗯?”男人卻好似心情很好,聲音混着呼吸的熱氣,從無名耳邊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