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燈在十幾秒後變為綠色,來來往往的人流從陳淮之身邊走過去,他卻站在原地,遲遲未動,腦海中閃過無數複雜的念頭。
他們的人生軌迹有相似的部分,都有一個殘敗不堪的原生家庭,都莫名其妙地多了個有一點血緣的所謂親人,隻不過他經曆的早一點,她經曆的晚一點。直到他們都寄住進了陳家,兩條本無關系的線有了交點,橫跨過十幾年的光陰,兜兜轉轉,再度趨同并行。知道她幾乎要脫軌的過去之後,陳淮之心髒像被反複蹂/躏,既埋怨那時的自己太粗糙,也感謝她憑自己熬了過來。
零碎的雪花落到鼻尖,陳淮之擡手拂去,終于明白趕來路上那點奇怪的情緒是什麼。
後怕、慶幸,還有心疼。
沈清嘉察覺出他情緒的變化,嘴角的笑意慢慢僵住。
其實她現在有一點心虛。因為答應邀約,所以這幾天她一直在加班,等到晚上劇本審核通過,已經超出了他們約定的時間。明明最讨厭等人,自己卻做了自己讨厭的事情,看到鐘表的那刻,沈清嘉異常清醒,隻管跑過來,她不太清楚有沒有讓陳淮之等太久,于是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她想了一會兒,頭頂落下一片陰影。沈清嘉仰頭,溫柔憐惜的面容撞進視野。正不知該做何反應,便一把被陳淮之拉起,牢牢地抱進懷中,用盡了全力,幾乎要揉進骨肉。
沈清嘉呆呆地愣在那,後知後覺圍住他的腰,貪婪地汲取萦繞在鼻尖的柑橘香。
失去陪玩的小朋友目瞪口呆,手臂沒有目的地在空中亂揮,大聲指責:“你放開姐姐,她還要和我玩剪刀石頭布!”
沈清嘉腦子嗡地一聲,意識到他們在大街上摟摟抱抱,立刻松開了手,然後聽到陳淮之頗為遺憾的歎息。
家長從洗手間噔噔噔地跑過來,不停地對沈清嘉點頭感謝:“這孩子很難看住,真是麻煩你了。”
沈清嘉回以一笑:“沒有,他很聽話。”
得到表揚,男孩簡直翹起尾巴:“對啊,我哪有不聽話。不聽話的明明是那個哥哥,他直接把姐姐搶走了!”
“說什麼呢沒大沒小的,大人的事情你少管。”女人佯裝發怒,掃了一眼面前登對的二人,笑說,“那就不打擾你們約會了,走了,和姐姐哥哥說再見。”
約會。
沈清嘉被這兩字燙了一下,不自然地又把圍巾往上拉。
男孩翹起嘴,不情不願揮手,臨走前往沈清嘉手裡塞了幾顆糖。沈清嘉捏着糖紙,還在消化那燙人的字眼,旁邊突然冷不丁出聲:“不愛吃甜的了話,就給我吧。”
沈清嘉有點無語:“我沒說不愛吃。”
陳淮之:“啊,也是。畢竟是小朋友送的。”
故意拖長的語氣,加上欠了吧唧的腔調,沈清嘉終于品出一點不對勁,回過味來,眉眼彎彎:“你還會生小朋友的氣啊?”
陳淮之扭頭,沒應。
沈清嘉得了趣,窮追不舍:“沒想到寬宏大量的陳總還會和小朋友置氣啊。那很簡單,你也去幫一個小朋友,這樣你也有糖吃了。”
陳淮之:“……”
重點是在有沒有糖吃嗎?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會故意和她鬥嘴置氣,但現在,陳淮之就想矯情一下,等她來哄。
沈清嘉雙手插兜,用手臂輕輕怼他:“帶路吧。”
行,就不該有所幻想。
陳淮之啧了一聲,身體正直地充當導航。
河邊建有一排路燈,掩藏在常青的綠林中,明明滅滅,一片朦胧。雪下得不大,兩人在草地斜坡找了空位,左右挨着,面前就是清澈的河面,此時倒映着霓虹的高樓。
沈清嘉靜靜欣賞一番,想了想拿出手機拍照,鏡頭分辨率高,甚至能拍到對岸。沈清嘉正在找角度,雙指放大,屏幕上忽然出現一對小情侶,兩人側頭,開始熱火朝天親起來。
沈清嘉幾乎是立刻挪開鏡頭,手機險些滑出去,心髒咚咚咚地跳。
怎麼能,那麼碰巧,就看到了啊!
她沒有那麼封建,上高中就聽過不少校内其他人一些人的風流事,後來到了國外,大街上摟抱接吻也屬尋常,但一瞬間的、沒有心理準備的、如此清晰的觀摩,沖擊力還是太大了。
本想轉移注意,結果一偏頭,又是一對在熱吻。
沈清嘉眼皮大跳,慶幸現在還有一條圍巾能擋住,不用摸也知道,布料下的臉蛋已經開始熱了。
一直後仰的陳淮之坐直身,偏頭去找她的眼睛,嗓音帶笑:“怎麼了?”
“沒什麼……”
“一直這麼悶着,不難受嗎?”
不說還好,說了就不可避免地留意。
沈清嘉手指勾着圍巾邊緣,陳淮之放下手機:“清嘉。”
“嗯?”
“擡頭。”
沈清嘉照做,河面水波流動,卻依舊死寂。天空烏雲聚集,沒有明月,也沒有星星,隻有零落的雪。
下一秒,無數道亮光快速向上沖去,到達頂點後“砰”地炸開,一下接着一下,絢爛的煙火霎時點亮整個夜空。互不相識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圍聚在一起,像彩排過似的齊聲喊着“新年快樂”,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紛湧而至,響徹在耳邊。
為了保護環境,京山已經多年禁止燃放煙火,沈清嘉難掩驚喜,她沒想到跨年活動還有這一環:“原來已經零點了啊。”
陳淮之問:“好看嗎?”
沈清嘉點頭。煙花持續在放,她忙裡偷閑,餘光瞟向他。
陳淮之的臉在光中忽明忽暗,空中散開的火光零零碎碎落進他的眼眸,成了離她最亮的星。
她的視線太明顯,陳淮之想忽略都難。他轉過頭,問:“怎麼了?”
沈清嘉沒躲,明目張膽打量他的面容。
陳淮之五官硬朗,是不會淹沒在人群中的存在,但印象裡,看她時總歸是柔和的。她記得好多年前,那會兒他剛上高一,年級儀容儀表查得嚴,不允許男生留過長的頭發,何溫妤也催他去打理。于是某天放學,見到寸頭的陳淮之,沈清嘉直接吓一跳,不過很快看久就習慣了,甚至品出另一種味道,據林一帆吹牛說,那陣子路過的狗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
或許是陳淮之幾乎占據了她生命一半的時間,所以後來沈清嘉看到别的異性,總忍不住做對比,然後發現對方不過如此。
沈清嘉兩手攥着草坪,手心刺撓得很。
她嘗試冷靜地分析,自己真就那麼清新脫俗,能對這張臉忍那麼久?倘若時光機讓他們同齡,她覺得不可能免俗,會毫不猶豫地去追他,即使收到的是溫柔的拒絕。
然而,現實是他們成長并不同步。
熬過漫漫長夜,他們終于能同看一片星空。可能是那位家長的調侃,也可能是受了小情侶的刺激,一切的氛圍都太合适了,以至于沈清嘉回過神時,已經湊到他面前,很近,近到可以看清陳淮之臉上細碎的絨毛,近到他們馬上就要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