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王暫理朝政,朝中亂了三五日,無奈隻得屢屢召回告病中的宋世群進宮議事。
今日宋世群久久不歸,宋疏遙和林韻已經打算進宮候着,剛要出門,就見一群人從府外進來,家中的仆役眼疾手快,紛紛湊上前去接應,喊道:“主君!主君!”
有人道:“快去請夫人!”
宋疏遙也趕緊去迎,湊上前冷不丁一看,隻見一身官袍的謝字卿背着昏迷不醒的宋世群往裡走,宋疏遙微微一怔,自上次他醉酒後兩人不歡而散,已經有日子沒見了。
謝字卿自然地對她點了下頭,安慰道:“别急,我已讓人進宮請太醫了。”
“多謝,多謝侍郎大人,”宋疏遙同仆役一起将宋世群接過來,一群人哄哄嚷嚷往屋裡跑,她忍不住抹了兩滴淚,問道,“大人可知我父親是怎麼回事?”
謝字卿難得的溫聲細語:“今日六部長官進宮議事,議的時辰長了些,我見宋相國臉色不對,臨走時還讓太醫看了看,說是五内郁結,是心病,讓回家養着,方才送相國回府,剛下了馬車宋相國便暈了過去,想必應是累着了。”
說話間,相國府上的醫師先到了,診了脈,說是急火攻心,屏退衆人,掏出銀針下了幾針。
宋疏遙在廊外坐着,不言不語,謝字卿也不走,站在她旁邊待着,倒是很安靜。
直到宮裡的太醫來了,說府上醫師下針下的及時,此刻已無大礙,開了兩張方子吩咐人抓藥,好生調養便無事,宋疏遙這才放下心來,身上一松勁,便像片羽毛一樣落在長廊的椅子上,神情恍惚了半晌。
宋世群的心病源于李恒之死,不怪他心中大怮,宋疏遙的心中也很難過。
李恒謀反那日,她見了他的死狀,血流滿地,死不瞑目,口中悲凄道與李嶽川黃泉再相見,縱使她與太子不熟,也不禁潸然淚下。
他愚蠢,也做了許多壞事,可宋疏遙身為寫傳奇的作者,站在他的角度看故事,一個皇權争鬥的犧牲品,的确是個可憐人。
正神遊着,一方絲帕被遞到眼前,拿着絲帕的那隻手骨節分明,色白如玉,手背上卻有一條醒目的褐色傷疤,她有條一樣的傷口,隻是疤痕格外淡些,已經快要看不清,此時微風一吹,那處竟有絲淡淡的疼。
宋疏遙不禁擡眸去看他,這種東西可不像謝字卿的随身之物。
謝字卿望着她,淡聲道:“你眼角有淚。”
不知何時竟哭過了,經一提醒,宋疏遙才覺得眼角冰涼,臉頰有些發皺,見她不接,謝字卿上前一步,裝腔作勢道:“那我給你擦。”
屋裡屋外都是人,宋疏遙騰地一下站起來,退了一步,接過手帕生硬地道了句“多謝”。
捏着那塊絲絹,不等拭淚,恍然看見絹上面畫着一枝透粉的桃花,旁側還寫着小字:紙上芳菲舒愧意,唯盼寬懷解恨生。
記憶如涓涓春水,在她心中流淌,她忽而想起去年,第一次去刑部道謝,飛雪時節,她贈了他一枝江南三月的春桃,還說了贈言:人間既染風霜色,且贈桃花寄春情。
後來賢王忽然駕到,那枝桃花便被謝字卿随手丢棄。
“此事我一直心中有愧,早該跟你說聲抱歉,那枝桃花我後來找過,确實遺失了,隻能畫了這絹帕,聊表歉意。”謝字卿忽然開口,眼中有些閃爍,他顯然不太擅長道歉。
“啊,這事,”宋疏遙擡起頭,挂着淚珠的眼睛望着他,須臾,她輕聲笑了笑,擡袖拭了下淚,毫不在意道,“你若不說我早就忘了,那枝桃花我後來也撿了回來,就在匣子裡放着,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聞言,謝字卿眸光一暗,沉聲道:“忘了?”
這件事她沒記恨他,彼時二人剛剛見上第二面,謝字卿不承她的情也屬正常,丢棄贈禮頂多算是脾氣壞一些,委實算不上什麼大錯。
畢竟謝字卿連她的朋友都算不上,她不會挑剔無關緊要之人的禮數。
宋疏遙點點頭:“謝侍郎也不必記挂在心上,一樁小事罷了。”
謝字卿的神色耐人尋味,欲言又止,忍而不發,頓了頓,重複道:“小事。”
他的目光望向遠處,有風拂過,廊下的桃花簌簌抖落,一片兩片,勞燕分飛,像迫不得已分離的戀人。
他忘不了那一日,宋疏遙第一次去刑部找他,那幾日天氣驟冷,東都連着下了幾場雪。
他還記得她穿的橘色袍,她的發髻花钿,她的笑意如水。
而這個口口聲聲說隻喜歡他的人,已然把這事給忘了。
真是騙子。
宋疏遙不知他心中的百轉千回,見他沉默不語,隻當他又在生悶氣,暗暗搖了搖頭,随他去了。
下一刻就聽他道:“我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