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最懂明哲保身,可這一次,他不敢賭,他不會讓宋疏遙嫁給賢王,也不會讓她嫁給旁人。
自發覺了東宮的異樣,謝字卿就一直派人盯着李恒,隻等他後續動作,時機成熟後,謝字卿找到了賢王,告訴他:“下官願為殿下鋪一條青雲路。”
謝字卿為賢王上位提供了絕佳機會,李庭是聰明人,對謝字卿笑道:“疏遙自有人來心疼,本王便不操這等沒用的心思了。”
“你不必嫁給賢王,也不必嫁給蘇忱。”謝字卿一直蹙着的眉心微微展開,說話時終于了些神采飛揚的味道。
宋疏遙呼吸一滞,瞬間捕捉到他話中的意思,眼波流轉,正色道:“賢王提出求娶之事,起因在你,對嗎?”
謝字卿微微沉默,應道:“是。”
她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猜想,賢王利用謝字卿對她的情義威脅他入夥,可前提是謝字卿得對她有情義,他從前對她避之不及,斷然不會有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想通此處,宋疏遙無奈地笑了一聲:“真是奇了,我都不知大人何時對我有意,怎麼就卷入其中受了這無妄之災,所以大人這是投靠了賢王?謝氏之人可從不結黨,大人是為了解我之困還是為了旁的什麼?”
說完,她又補充,好似好言相勸:“上了賢王的船,可沒有回頭路,會有好下場嗎?大理寺卿徐忠義,吏部尚書韓嘉,出了事他哪個都沒保,有來無回之地,大人又何必落入火坑。”
謝字卿感受到了她話中的擠兌,沒生氣,至少她還在關心他的處境,與她對望半晌,淡聲道:“不過是個謀逆的消息,這功勞給誰都成,給賢王正好,我不想你飛蛾撲火,落入火坑。”
聞言,宋疏遙輕笑一聲:“既然是因你而起,自你這終了也算合理,謝侍郎擅擇明主,也不該由我置喙,不過我的事已有解法,不勞侍郎費心。”
說到此處,她甜甜一笑:“蘇大人很好,算不得火坑。”
謝字卿擡眸,目光如水,長睫簌簌微顫,他向來心思深沉,高深莫測,很多話他不想說,也說不出,天長日久,積攢太多,更是無法開口。
比如他心底的愧疚和歉意,隐秘的不為人知的心思,他的撕扯,罪惡,以及對宋疏遙不知何時所起的占有欲望。
壓抑着那些不可見人的情緒,謝字卿皺眉道:“什麼意思?你要繼續跟蘇忱議親?”
宋疏遙把手中那塊畫着桃花的絲絹遞還到謝字卿手中,溫和道:“謝侍郎,這個我不能收,蘇大人明日就來府上提親了。”
她看起來沒什麼情緒,不期待也不排斥,娓娓道來:“危難之際,蘇大人願意和我同舟共濟,我也許諾他,若是結親,定然敬他愛他,現下危急雖解,我也斷然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這是終身大事,不是旁的,”謝字卿擡眸看她,滿目皆是不可置信,“你對他當真有情嗎?若是沒有,如何能共度一生?”
她想了想,認真答道:“他是很好的人,我們之間總會有情義的。”
是,謝字卿相信,他們在一起相處久了,總會有情義的,她本就是熾熱情深之人,多情又無情,很容易喜歡上旁人。
而旁人,更容易喜歡上她,就連他這樣萬年不開的鐵樹,面對宋疏遙時都是心旌搖曳,目眩神迷,更不必提那個蘇忱。
手中的絹帕讓他捏得千溝萬壑,七皺八褶,胸腔裡如烈火焚燒,緩了片刻,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妒意叢生,凝眉道:“兩情相悅和相敬如賓怎能一樣?”
“有何不同?”她回望他,目光沉靜,縱使周圍千樹萬樹桃花盛開,卻沒有一朵映入她的眼中,她看他的目光再不似從前了。
那種平靜灼傷了謝字卿,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心慌,他自問有本事掌控一切,卻沒想到,他唯一掌控不了的是宋疏遙的心思,怔忪片刻,說道:“不一樣的,你說過不一樣的。”
宋疏遙垂眸,她的确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她的《青州舊夢》寫到關鍵之處,沒經曆過情愛,便更加迷戀求而不得的感受,縱使他說再過分的話也不想放手,那時她想要放縱,可也僅僅局限在那個時間了。
“謝侍郎,沒人能一直等在原地,去時難再返,往事不可追,别再提過去了,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謝字卿蹙眉,眸中好似流淌着一泓冰涼的水,除了痛意,還泛着難以言說的眷戀和癡迷:“我很難受,能否别這樣對我。”
宋疏遙見他難過,心中有些歉意,可她給不了什麼,隻能給些安慰:“大人放心,不會太久的,以大人的心性,三五日,至多半月便能好起來,我不過也才月餘就好了。”
她眼底含笑,再回想從前,心中沒有太多波瀾,她放過了謝字卿,也放過了自己,她不怪謝字卿曾經的冷漠無情,畢竟她的動機也不單純,她能夠承受其中所有的傷害,他也得能承受拒絕之後的空虛。
這是關于他們兩個人不懂情愛之人的不同課程。
人生如幻夢,宋疏遙明白了情之一字,也很快便要寫完那冊《青州舊夢》,可謝字卿還沒明白,他需要一些時日去适應這種不适應。
謝字卿啞然,垂手而立,有些恹恹的,原來被人拒絕心意是這樣的感受,破敗,頹然,心如死灰。
還是這樣溫和的推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