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忱撩袍坐下,銀灰色的圓領袍像一段月華,襯得他清微淡遠,不染纖塵。
謝字卿笑了一下。
蘇忱也笑了,問道:“既然要問話,為何沒有書吏在此記錄下官的口供。”
“有,怎麼沒有,”他擡手召過劉輔,“你坐那,我們說什麼,你記什麼。”
劉輔粗人一個,沒上過幾年學,認字,但寫得不順,聞言,抱拳一揖:“是。”
往旁邊的書案一坐,學着書吏的樣子,裝模裝樣地拿起筆來。
蘇忱溫聲道:“侍郎請問。”
謝字卿雙手交叉,置于胸前,挑眉道:“行,那例行公事,姓甚名誰,年紀幾許,家住何處?”
“姓蘇名忱,二十有三,現居玄武大街。”
“嗯,表字呢?”
蘇忱擡眸,旋即玩味地笑了笑:“表字敬之。”
謝字卿哼笑:“好名字,祭典那日,禮樂結束之後不知敬之在哪,可有和什麼可疑之人有過接觸?”
聞言,蘇忱眼波微動,謝字卿又道:“還是例行公事,實話實說便好,天子腳下,律法嚴明,斷然不會無罪冤了你去。”
“自然。”蘇忱應聲,先是将李柔召他的事情說了,兩人說了什麼話,送了什麼東西,一五一十說了個明白。
聽完,謝字卿若有所思,擡眼往劉輔那一看,見他沒動筆,蹙眉道:“記呢嗎?”
劉輔一愣,隔空用口型問道:“真記啊?”
謝字卿瞪他一眼,自己從書案上抽出宣紙,迅速研了兩下墨,看着蘇忱認真道:“蘇大人,我這屬下辦事不力,現在我來記,你看着,若有錯處,請立即指出。”
語畢,憑借記憶将蘇忱方才說的那些詳實地記錄在紙上,寫完後遞給蘇忱檢閱:“可有異議?”
蘇忱接過看了,幾乎無差,回答道:“沒有異議。”
這件事是超出謝字卿掌握的,賢王搭上宣王,舞陽縣主也私下籠絡勢力,上次在梁國公府接觸宋疏遙,現下又打上了蘇忱的主意。
謝字卿沉默了半晌,又道:“日後出行,身邊盡量帶着護衛,若是發現不對,可到刑部找謝平謝郎中。”
這回換蘇忱微微一怔,應道:“多謝侍郎提醒。”
見謝字卿并無太大惡意,蘇忱心中的警惕也少了些,繼續回話時便打算顧着點他的感受,于是他溫聲道:“自縣主那出來,下官和魏主事同行,在宮道上和宋相國家的宋娘子疏遙見了一面,我們二人所說之事不涉朝政,不便同大人轉述,之後一起去了飛瓊殿飲宴,再沒私下接觸過旁人了。”
謝字卿的骨節輕輕叩着書案,一下一下,并不急躁,很有規律似的,他盯着蘇忱的眼睛,淡笑道:“還請轉述轉述,以免落了訊息,出了岔子,你說對吧,敬之?”
“好,”蘇忱脊背挺直,淡然自若,“既然大人實在想聽,下官必定詳述。”
他氣定神閑道:“那日在宮道上遇疏遙,疏遙說在等下官,帶了兩瓶禦賜的梨花釀,說是時令玩意,嘗個新鮮,她得了兩瓶給我一個。”
謝字卿的指節依舊叩着大案。
“我心下歡喜,告訴疏遙可喚我的表字敬之,她笑着應下,問我是否有話要說,又說,敬之你的耳朵紅了……”
敲擊聲陡然一停,蘇忱望去,見謝字卿橫眉冷對,胸膛起伏,便笑問他:“謝侍郎,還說嗎?”
“說啊,别停。”謝字卿笑意若冷風,抱臂胸前,冷冷看着他。
“下官問她若我求娶,你願意嗎?疏遙答我,若我們成親,定全心全意,敬我愛我……”
“等等,”謝字卿忽然打斷,蹙眉道,“你提出求娶,疏遙明明不答,你說是你唐突,疏遙才說遇見難事,求你解困,還說但凡有旁的能耐,也萬萬不會想到利用你,這些你為何不說?”
蘇忱目不轉睛,問道:“既然侍郎一清二楚,為何還要再聽下官說上一遍?”
謝字卿嗤笑,答非所問:“蘇大人應該聽說過,疏遙傾心的隻有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