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既安笑出了聲,手中擺弄着酒杯:“日後一同辦案,字卿不會針對我吧?”
謝字卿面無表情:“既安,我沒有說笑的心思。”
宋既安挑眉一笑,他早知道會有這樣一日,也早就準備好看他的笑話,現下揶揄他兩句,心中快意多了。
暗暗高興了一會,宋既安才認真道:“疏遙在家中沒受過一點委屈,你卻偏偏愛給她氣受,若想扭轉局面,不容易,況且那蘇敬之處處都好,待疏遙更是無話可說,覆水難收,你又何必再受這個罪,倒不如順其自然吧。”
話音一落,謝字卿的眉心下意識微擰,攥緊的雙手微微顫抖,他做不到那般無欲無求,他喜愛宋疏遙,哪怕受千般萬般的苦,也要和她在一處,哪怕她三心二意,抑或是嫁了旁人,他也要從宋疏遙那裡分得一份愛意。
要他就這麼跟宋疏遙斷了,他試過,做不到。
謝字卿向來高風亮節,自身持正,知曉如此想法卑鄙龌龊,見不得光,可他管不了那麼多,她必須愛他。
仰面望天,謝字卿不輕不重地吐出一句:“就聽你的,順其自然吧。”
宋既安睨了他一眼,聽他的語氣倒不像是要順其自然的。
今日十五,月明如水,出了紅蓮夜,兩人又在燈籠地下看了一陣月色,而後宋既安道:“走吧,送你回府。”
這次他沒拒絕,被宋既安從黑暗中拉出,攙扶着站直,隻是還沒走出幾步便覺得心中泛空,喉中一癢,下一刻,竟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血來。
宋既安回府已經是後半夜了,第二日下朝歸來,宋疏遙才見着他。
他正準備用早膳,見他淨手,宋疏遙趕緊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遞上,讨好般問道:“兄長,謝侍郎如何了?聽侍女說,您昨夜回來時衣袍有血,他可還好?”
“你怎的知道是謝字卿的血,為何不關心我呢?”
宋疏遙抽了下嘴角,無奈地“啧”了一聲,宋既安身上沒傷,這血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
接過帕子擦了擦手,宋既安若有所思,沒言語,宋疏遙忍不住又小聲督促道:“兄長,兄長。”
“他不太好,”宋既安撩袍坐下,“政務纏身加之憂思深重,舊傷反複不好,昨夜我走的時候他還沒醒。”
“如此嚴重?”宋疏遙驚詫地坐到宋既安身旁,繼續打探道,“可有性命之憂?”
她回想昨日謝字卿破釜沉舟般的表白,心道不好,莫非他當真命不久矣,早知如此,同他說話時就該再溫和些。
宋既安瞥她一眼:“不知道啊,跟你又無幹系,你擔憂什麼。”
“他那手臂是替我找紅雲的時候傷的,說起來也不算與我無關。”
“又不是你讓他幫忙找的,他差手下去找不就行了,你往身上攬什麼責任?”
宋疏遙氣鼓鼓道:“兄長今日說話好沒道理,旁人去找紅雲若是傷了,不一樣是我的責任,謝侍郎是我朋友,他受了這麼重的傷,我豈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聞言,宋既安微微一笑,反問道:“你不是不想同他有什麼幹系了嗎?”
“兄長不必再試探我的心意,”宋疏遙索性揭露宋既安的心思,坦言道,“擔憂謝侍郎是因着道義,我決計不會再有旁的想法,這次也是想讓兄長代我去國公府看看,順便送些謝禮過去。”
他清楚宋疏遙的性子,聽了這話,并無太大意外,微一挑眉,也不裝了,含笑道:“好,怎麼都行,就是别委屈着自己,至于你說的這事兒,是件小事,你不說我也要去看他的,隻是他最近怕是沒空見我。”
“此話怎講?”
宋既安略一思索,這才将早朝的見聞同她說了:“賢王今日又提了廢止私學之事,安排刑部早朝之後将此事議了,字卿怕是脫不開身。”
宋疏遙心中一沉,萬沒想到賢王這麼快就舊事重提,急道:“讓刑部議?所議何事?”
“将禁止私學的法令納入《大淵律》中,另外定下人選,誰來帶頭查辦現有私學,這差事多半要落在字卿頭上。”
宋疏遙攥緊拳頭,頗為克制地在桌上輕聲一敲,眉心緊鎖,憤然道:“悖禮犯義,倒行逆施,此等專政無道之輩,豈能受命于天!”
話音剛落,宋既安立即瞪了她一眼,制止道:“慎言!賢王新政之中便有‘文人審慎,三思後言’一條,此令明規:日後經正當途徑刊印的書籍,須由禮部和翰林院查驗無誤,文章如此,言談更是如此,你這等言行無狀,當心背上亂臣賊子的罪名。”
他向來不說重話,這次卻是十足地語重心長,宋疏遙向來乖巧,這次卻偏偏忤逆,不知死活道:“若說賊子,誰是賊子?口口聲聲民貴君輕,可所作所為,沒有一事體恤百姓,如此行事,怕是從今以後,高位之上皆為朋黨,滿朝文武盡是佞臣,兄長一向清正,莫非也要聽之任之?父親呢,他又如何說?”
認真聽完宋疏遙的駁斥,宋既安坦然自若道:“父親自然不做佞臣,今早已然接到了‘靜心養性,不必上朝’的旨意,我該如何,痛駁新政?或是聲讨賢王?若我也被排除于朝局之外,行事隻能更加艱難,對朝政可有半分益處?”
宋疏遙知道他的苦衷,忍辱負重總是比直抒胸臆更為難受,她壓下心中的怒火,軟聲軟氣地認錯道:“兄長,是我魯莽,不該意氣用事,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