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老謝本是來迎宋既安的,結果出門見着一位青衫,那人頭戴帷帽,擡手掀起一側紗來,溫聲笑意道:“相府疏遙,有勞謝管家帶路。”
老謝眼前亮了十亮,恨不得立即同謝字卿分享這個喜訊,按捺住激動,老謝笑容可掬道:“郎君知道宋娘子不喜喧鬧,特意讓老奴帶宋娘子走小路。”
“有勞,”宋疏遙颔首,從善如流地被老謝引着在梅林裡穿行,忍不住問道,“今日來府上拜訪的可都是朝臣?”
“正是,郎君病重,各位大人不知是在哪得了消息,一窩蜂似的就都來了。”
一夜之間,謝字卿病重的消息就傳遍了朝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朝臣們誰也裝不得傻,隻能紛紛下了拜帖,哄哄嚷嚷地擠到了國公府。
可這些人裡,謝字卿隻接見了一位司天台的顧少監,好似專門為等着他來一樣。
司天台掌天文曆法之責,觀測星象,占蔔兇吉,更改國運,玄之又玄,李嶽川晚年迷信玄說,對司天台愈加信賴。
這位顧少監長袖善舞,八面玲珑,前兩年得賢王李庭舉薦上位,眼下賢王一枝獨秀,顧少監自然也是炙手可熱的紅人。
宋疏遙眸光一動,有了些猜測。
恰在此時,不遠處有響動傳來,細聽是刺刺拉拉的鋸木聲,待走近了,隻見一群工匠正忙得不亦樂乎,在梅林深處圈了塊地,建起一處古樸草堂來,草堂正中的牌匾空着,正待人題字,籬笆外還挖了方池子,上書:洗墨池。
此地離謝字卿所居的蒼梧苑甚近,他平日裡最煩吵鬧,思索半晌,宋疏遙疑惑道:“這是?”
老謝爽朗一笑:“我家郎君要在此地修建一處詩社。”
“詩社?”宋疏遙震撼,可卻未表現出半分不屑來,隻輕笑一聲,附和道,“風雅。”
她竟不知謝字卿何時這麼風雅了。
蒼梧苑的池塘邊支了個榻,謝字卿就斜靠在那榻上悠然自得地喂魚,偶爾投下幾顆魚食,看着成群結隊的錦鯉一擁而上,肆意争搶。
身旁忽然傳來一聲問候:“謝侍郎倒有閑情逸緻。”
聞聲,謝字卿心中一動,手下一僵,默了須臾,這才像回過神一般輕咳幾聲,轉過身,蒼白的臉上有了些笑意,應道:“閑來無事,瞎玩兒。”
宋疏遙穿着素色的袍子,眉心蹙着,好似不太高興,謝字卿的心又開始抽痛起來,好似被一隻不聽話的手一直攥着,不高興了就在他心上狠狠揉搓兩下,掐得他鮮血橫流,高興了就輕輕愛撫,仿佛愛人的輕聲慢語,在耳邊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的,别怪我好不好?”
他猜到了宋疏遙的來意,一下子起了身,疼得眼眶一紅,眼中好似含着一潭月華流轉下靜谧的湖水,輕聲道:“是為了宋相國複職之事而來?生氣了嗎?”
宋疏遙慢慢走向他,謝字卿别過臉去,故意雲淡風輕道:“我知道你不痛快,可既然賢王自己送上門來,他的權利自然可以為我所用,這不算違背道義,也不算讓宋相國背上污名吧。”
在他面前站定,靜靜望着他,良久宋疏遙安慰道:“你以身入局,處境不易,我怎麼還會怪你,況且你再怎麼避讓,賢王也不會放過你,這事若是換了旁人,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了。”
說完,她變戲法般從身側拿出個精緻的食盒來,在謝字卿面前晃了晃:“給你做了糕點,嘗嘗嗎?”
謝字卿一怔,旋即心中像是下了一場暴雨,迅疾而來,他就是在午後閑逛沒帶傘的人,被這場雨澆得渾身濕透,眼底都有點濕潤。
如獲大赦一般,他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接過食盒道:“多謝。”
仆從迅速地在旁邊又支了一張榻,擺了小桌,布上切成小塊的時令鮮果,邀宋疏遙坐下,謝字卿小心翼翼打開食盒,看見裡面放着一碟褐色的點心。
謝字卿淨了手,捏起一塊嘗了嘗,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開來,也不知是嘴裡苦還是心裡苦,謝字卿輕描淡寫道:“有點苦。”
“我加了郁金和炒熟的桃仁,都是活血化瘀的草藥,”宋疏遙眼中的擔憂藏不住,目光在他雪白的臉上掃視了一番,又問道:“怎麼病得這樣嚴重,除了手臂那處傷,還有哪傷着了?”
即便她有千言萬語想問,可還是會先問他的病情,謝字卿微一抿唇,嘴角勾起,露出的笑意有些恃寵而驕的意味,按着胸口輕聲道:“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