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醫目光與她一對,抱歉道:“方才還沒說完,謝侍郎雖患了心痛之症,但因年輕體壯,到不了旦發夕死的程度,況且此次發病,起因像是夢魇,或是被緻幻之物所惑,非髒器生變,諸位可寬心了。”
宋疏遙一噎,緩了片刻,道:“那便好。”
一旁的洛明珠微一蹙眉,暗暗沉思,接着道,“趙大人說到緻幻之物,難怪方才嗅到謝侍郎身上有股似有若無的香粉味,若沒猜錯,應是用了摻雜天仙子的香料。”
這位洛明珠就是宋疏遙那位嗜香如命的朋友,平日不走動時便在家中制香,恨不得同時系上十個香囊。
薛冷竹問:“你說的那天仙子,是什麼香?”
洛明珠道:“天仙子味苦,本不用于香料配制,然自前朝起,士人服用五石散成風,以求墜入迷幻夢境,後被朝廷禁用,此後,有制香師發覺天仙子也有緻幻之能,以不同份量搭配不同香料,能達到别樣功效。”
“一種名為解憂,是幻香,賜人黃粱美夢,一種喚作夜來,是媚香,增添……增添閨房情趣,隻是工藝繁複,能制成之人寥寥,故而并不常見,顯貴之中能得到一點已是不易。”
他看向宋疏遙,再次補充道:“此前閑來無事,我翻閱古籍,制成過此種香料,如今想來,那解憂香似乎和謝侍郎身上的氣味如出一轍。”
薛冷竹不解:“觀謝侍郎方才情狀,陷入的可不像一場美夢。”
趙太醫接過話來:“香料入幻本就冒險,難以斷定結果,謝大人憂思過重,用香所緻适得其反也屬正常。”
宋疏遙詢問:“趙大人,此香是否于人有害,可有解法?”
“會頭暈惡心一陣子,用些薄荷或能舒緩些。”
聽聞事情不大,宋疏遙松了口氣,謝了趙太醫,又讓小蝶去備薄荷茶。
眼見夜色漸濃,兩位夥伴不便久留,宋既安吩咐了護衛套車,将薛冷竹和洛明珠送回府上,待收拾停當,已過了亥時三刻。
宋疏遙端着薄荷茶,帶着幾位侍女一起進了内室,輕手輕腳走到榻邊,一垂眼,竟見謝字卿不知何時醒了,側身躺着,逗弄着榻上趴着的花貓。
是驚蟄,它總是在府上亂跑,這梨雲閣幽靜,也是它常常光顧之地。
驚蟄不怕生人,謝字卿也不遑多讓,在陌生的榻上醒來,依舊泰然自若,别過臉看她,禮貌笑道:“疏遙。”
“侍郎醒了?”宋疏遙吃了一驚,三步并作兩步湊上前去。
“針紮得太疼,想睡都難。”
宋疏遙輕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侍郎不怕疼呢,”擡眸又見他嘴角含笑,吊兒郎當,忍不住小聲嘀咕,“還能笑得出來,看來不算太疼。”
謝字卿似有若無地哼笑一聲,不說話了,剛才那通兵荒馬亂,他雖印象不深,可大緻還都記得,那些離情别恨太過真實,仿佛經曆了一遭,現下周身都是麻木,心如錐刺,胃裡翻江倒海,便是躺着也覺得天旋地轉。
宋疏遙低聲招呼驚蟄,“驚蟄過來,别鬧謝大人,他正難受着。”
“不難受,沒事了。”
他面白如雪,宋疏遙知他是逞強,遞過薄荷茶道:“大人中了幻香,喝這個管用。”
謝字卿也沒胡鬧的心思,起了身,烏發散落,寬大的綢衣鋪垂,暗光中,姿容勝雪,宋疏遙别過臉去,心中想着,不知宋既安何時過來。
好在他正襟危坐,很是正經,沒什麼幺蛾子,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問道:“過往辦案聽說過幻香,不知我中的是哪一種?”
宋疏遙便将方才洛明珠和趙太醫的話同他說了。
聞言,謝字卿若有所思,想着今日同賢王相約,幻香八成從他那處而來,能讓人如此發狂的劑量,多半是禅音寺的檀香有問題。
佛祖面前,作奸犯科,是為大不敬,謝字卿暗暗冷笑了一聲。
這事他并不覺得奇怪,曆朝曆代都有用幻香控制朝臣的先例,過量使用,緻人上瘾,不可自拔,賢王用這種手段拉攏人心也不足為奇。
他心中暗暗有了些算計,掀開錦被,長腿已經邁了下來,宋既安恰好進來,看他要跑,忙問:“哪去?今夜住下?”
“不住,”謝字卿已下了床,打量下宋既安的身形,“勞煩借套衣服,我不能這樣回去。”
謝字卿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夜深露重,坐着宋家的馬車回了相府,已将近三更,他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心想着寝衣縱馬,這一路真是凍得不輕,明日坊間的流言蜚語不知又要傳成什麼樣子。
思及此處,不禁有些好笑,不知怎的,這場虛虛實實的幻夢竟讓他長期以來的郁結纾解了些許。
很多事,不發生時總是提心吊膽,惶恐不安,一旦發生,倒是不怕了,如他方才所想,就是宋疏遙當真與蘇忱成親,也無傷大雅,日後他還有機會徐徐圖之,不急于這一時。
否則他逼得越緊,越顯得蘇忱大方可人,此事于他,很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