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挑釁,李柔從沒被這麼威脅過,當即笑了:“哦?那你倒說說。”
宋疏遙正色道:“光祿三十年,端王暗中勾結祁州節度使許重,意圖謀反,隻是還未起兵,來往的密信便被人發覺上報朝廷,自此,端王幽禁身死,許重抄家流放嶺南,其有一子許濟世也在充軍流放之列。”
端王是李嶽川的九弟,多年來,兩人沒少明争暗鬥,也是因着這個契機,李嶽川才得以将這個皇弟名正言順地徹底鏟除。
李柔神色一凜,捏住酒杯的手指蓦地收緊。
宋疏遙話鋒一轉,繼續道:“東都男女的風流韻事總是傳得比正事要快,甚至有書肆專門出了一冊名為《風月錄》的書,縣主之事疏遙聽說過一二,有一件最是印象深刻。”
“說是縣主有一名為韓隐的面首,容貌甚偉,倍得寵愛,此人有個癖好,出門時愛戴頭紗,飄飄欲仙,甚至引起了東都一些男子的争先效仿,旁人驚異他的真實面貌,常常偷窺,後來發現,此人的确相貌不凡,尤其是左臉上刺了精緻繁美的點青,很是不俗。”
李柔蹙眉,寒潭般的眼盯着她,長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地位不如她的人,心中忍耐着淡淡的殺意,想看她究竟怎麼說。
“說來也巧,我前兩日正好也見到了那位韓隐郎君臉上的點青,憑着記憶描繪出來,讓畫師朋友幫忙一看,原來這些圖案都是為了掩蓋一個字,一個流放的‘流’字,而那人的眉眼,竟與昔年的祁州節度使許重有幾分相像。”
李柔拂袖哼道:“信口雌黃。”語畢,額角竟微微泛了些微不可查的冷汗。
“是否信口雌黃,縣主心知肚明,”宋疏遙凝眉,“嶺南軍營的名單中,原本是有個叫許濟世的,可後來不知為何,造冊之時竟然劃去了,至于為何劃到了縣主府上,這其間,應當少不了宣王助力。”
李柔目光冷寒,簡直意欲殺人,卻被宋疏遙再次打斷思緒,緊逼道:“正是因為光祿三十年這場大變,聖上最恨結黨,尤其是端王的黨羽餘孽,若是許濟世這個餘孽因宣王的包庇改名換姓,潛伏在東都,不知聖上是否會想起一些往事?”
李柔怒目而視,大袖一翻,竟将桌上的杯盞盡數掃落,外面的護衛聞聲,立即閃身鑽了進來,袖中寒光一閃,就對着宋疏遙亮出匕首!
宋疏遙跟李柔對峙這許久,本就是在強撐,眼下見亮出刀來,不禁腳下一軟,好歹她是坐着,看不出太多膽怯,微一偏身,就聽李柔對侍衛怒斥道:“滾出去!”
那侍衛習以為常,收了匕首跳出車外,李柔鎮定片刻道:“你說的這些不過是無稽之談,威脅不到我。”
宋疏遙無所謂地一挑眉。
李柔已經完全失了耐心,氣急敗壞地與她四目相對了半晌,忽的心頭一跳,咬牙切齒問道:“軍中名冊屬機密大事,從不公開,你又怎會看到?”
宋疏遙眸光一轉,胸有成竹的微笑中特意帶着點譏諷:“自然沒看見,是我猜測的,好在縣主方才的舉動印證了我的猜測。”
李柔登時怒發沖冠:“我殺了你,你方才說的那些,便無人知曉。”
“縣主請便,”宋疏遙揖禮,“隻是我一早便将此事寫成了話本,放在朋友那裡,并約定好,若我一日沒給她們去信,這些話本就會風靡東都每一間茶樓酒肆,屆時街坊百姓知曉,滿朝文武知曉,聖上王孫知曉,還愁此事查不到水落石出嗎?”
李柔的指甲掐進肉裡,克制住内心咆哮的滔天巨浪,她連連冷笑:“宋疏遙,為了個男人,值得跟我作對嗎?”
宋疏遙起身,恭敬行禮:“疏遙并非有意同縣主作對,隻是蘇大人曾在疏遙蒙難時不顧安危助我護我,我也想助他一臂之力,況且蘇大人是棟梁之材,心懷悲憫,憂國憂民,是個好官,我不願見他盤桓在縣主内院之中,争風吃醋,郁郁寡歡,還請縣主體諒。”
眼下她不體諒也是不成了,李柔的目光如火,恨不得立刻燒死宋疏遙,半晌才冷聲道:“回府。”
馬車終于前行,宋疏遙就在大雨之中目送,直到看不見了,才敢動身,跑到蘇宅門下避雨。
這麼一會兒,她已被澆了個透,發梢衣角往下淌着水,她沒帶傘,進不去門,隻得坐在門檐下等着,等着雨停。
紅雲躲在一旁的樹下,也被澆濕了,一人一馬面面相觑,宋疏遙看着紅雲的眼睛,小聲道:“一個兩個都有苦衷,一個兩個,全都這樣。”
宋疏遙知道蘇忱不願她涉險,故而在謝字卿那裡得知李柔對蘇忱圖謀不軌之後,便暗中尋找李柔的軟肋,李柔作惡無數,細究之下,錯處數不勝數,旁的事翻不出水花,唯有許濟世一事,可以大做文章。
隻是即便捏着此事,她也沒有把握能夠拿捏李柔,萬一李柔一怒一下将她殺了,再說旁的就都是惘然。
好在李柔尚存一息理智,今日落于下風,便打算從長計議,她是縣主,對付人的法子多着呢。
雖然險勝一局,可宋疏遙心中卻沒有絲毫松快,隔着雨瀑,沉默地等着府上的人來接應。
她一會搓着手指,一會又将身上的衣裙攥在手心擰幹,蹙眉抱怨着:“好你個蘇敬之,不讓我進門,連把傘也不給我送,阿嚏……”
蘇忱自然無法給她送傘,天不亮,他已出了門去,此刻,就站在謝字卿的詩社裡,愁雲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