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心理幹預來的更早的是無窮無盡的審查。出了這樣的案子當然要一查到底,當然也是某些人借刀殺人的好時候。
那時候梁智已經隐約感覺到自己需要休整一段時間,他一待在黑暗的環境中眼前就會浮現出昝哥那張帶着血的臉,經常幾天睡不了一個整覺,有時候好不容易睡着,夢中又是隊友被子彈洞穿的胸膛,他驚醒的時候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接二連三地來了好幾撥人,他每天什麼工作也沒有,就剩下輾轉在各個不同的辦公室裡。那段時間做的唯一一件正事還是同事有事請他幫忙整理一份資料,他忙到天将擦黑的時候,王若明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招呼他:“小梁,還在忙啊?”
當時在異國如果不是王若明及時趕到,他肯定也得交代在那,所以即便在這個敏感的當口看出王若明似乎有話和他說他也沒有避諱,跟着走進了王若明辦公室。
一坐下王若明就問他:“最近還順利吧?”他們都知道王若明在說什麼,但紀律在前,梁智也隻好含糊告訴他還應付得過來。
“他們肯定都很關注那個内鬼的事吧?”王若明那時候還沒當上局長,是梁智的直線上級,也是這次行動的總負責人,小隊的兩名成員都是單線向他彙報的。所以按規定這次的調查他必須得回避。
這個問題梁智不大好回答,這次的調查不是由他們内部主導,密級又高,實在不方便這麼當閑聊似的随便同王若明講。
王若明顯然讀懂了他的沉默,擺擺手示意他喝茶,“放心,我也是老國安了,規矩我都懂,我不是想從你這裡獲取什麼消息,你别擔心,小梁。”
“隻是……我看他們一波一波地來人,拖了半個月還沒查出個結果我替你擔心啊。你是我的愛将,我還想你能早日結束審查,然後我給你放個假修整一段時間,回來還有好多事等着你呢,我能等任務可不等人啊。”
梁智點點頭,他何嘗不着急,他能感覺到自己繃着的那根弦已經到了極緻,再不松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偏偏應對審查得帶上八百個心眼子,他們接受過反審訊訓練,對方也知道他們接受過反審訊訓練,來的全都是審訊專家,一句話裡無數個坑等着,就等着他稍不注意掉進去。一天下來比外出執行任務面對敵人還累。
“小梁,對那個内鬼,你心中有數嗎?”王若明又問。
梁智當然是不清楚的,這種密級的行動他們隻在執行前一天才能看到行動的具體内容,能獲悉計劃,傳遞消息的人級别一定在他們之上,他也許連人家的職級姓名都沒有權限知道,更何況獲悉他的小動作,這也是上面要求由外部主導清查的原因。
“王處,我要是知道不就和他們說了麼?哪至于拖這麼久。”
“那你有沒有想過,問題也許不在咱們内部?”王若明問道。這次行動從制定計劃到執行,經手的人不會超過十個,調查組來了也隻能盯着這十個人翻來覆去地審訊調查。但要論知道這個行動的人就不止十個了,還得算上評估和決策的部門。
梁智忽然想到一個傳言,孫副局長明年就要外調,副局長的空缺要從幾個處長中找人來填,目前最有力競争這個崗位的就是王若明和分管戰術評估一位處長。想到這裡,一股冷汗瞬間竄上了梁智的脊梁,比起真正的内鬼是誰,王若明更關心的也許是能不能借着這次的事情扳倒自己的對手!那麼半個月來一直反複質詢他的調查組呢?他們在乎的到底是事實真相還是能不能借機達成什麼目的?
那一瞬間,梁智感到這一切都是那麼的可笑,他以為冒着生命危險跨國救下他的老領導,同時居然也是暗自希望他罔顧事實栽贓自己對手的肮髒政客?他甚至希望這是他最近精神緊繃下出現的幻覺,他不知道能向誰祈求,但他在心裡默默說:“我甯願餘生陷入瘋癫,離開我願為之付出生命的崗位,隻要剛剛的一切沒有真實地發生過。”
又過了十天對梁智的審查才完全結束,他最終沒有将矛頭指向王若明希望的那位處長,而調查組也沒有查出内鬼是誰。
一切塵埃落定後,梁智向王若明遞了辭職報告。王若明把他的辭職報告扣了一周,一周後,王若明把梁智叫到了自己辦公室。他猜到了梁智辭職的原因但并沒有挑明,隻是說:“我知道這次的任務給你的沖擊不小,如果你實在覺得沒法再做這份工作了我可以想辦法把你調到公安去,但你務必要留下來。”
梁智不清楚王若明執意留下自己的原因,但想到自己在昝哥靈前答應了他老婆一定幫着把他們的女兒安願找回來,梁智還是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