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兒斜坐在花轎裡,望着眼前的大公雞,心下一片惶然。
從内心長出的悲戚讓他想大聲哀嚎,然而他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喊不出。
他擡手抹了把眼淚,視線裡闖入一道刺眼的紅色,這件紅嫁衣沒有任何花紋,針腳亂七八糟,線頭藏不住,留下長長的線絞在他的手腕上,像一條紅色毒蛇纏繞着他,叫他無法掙脫。
現如今,别說是過普通人的生活,就算是行乞,也是他不敢奢望的。
光是想到方才媒婆說趙家相公是個打鐵匠,還愛打人,就讓他膽寒不已。
他不敢想若是被趙家相公知道他是假夫郎,還是個從勾欄院裡出來的清倌假夫郎,他會被怎樣對待。
青木兒在花轎裡,越想越心驚,而此時外頭的媒婆還在喋喋不休。
張媒娘擺着手裡的紅絹說:“你替嫁的哥兒叫何清,是三河縣何家村何莽的小兒子,他家窮,嫁個小哥兒就給了三件衣裳,衣裳在你腳邊放着呢。”
“你到時可不能說漏了嘴,别人喊你清哥兒,你得應,不然叫人識破了你的身份,我們可救不了你。”
張媒娘停了停,沒聽到花轎裡有動靜,但她知道轎子裡的人在聽,她敲了敲花轎木闆,聽到内裡傳來驚吓到的聲音,笑了下。
“不過你也不用怕,雖說那相公好打人,可這相公離家八年,娶親也不回來,一會兒啊,和你拜堂的,就是你手邊那隻大公雞。”
青木兒聽到這,無形之中松了一口氣,他看了看旁邊的大公雞,無意識中咽了幾下口水,他好久沒吃過正經飯了。
“你也别怨對我們,逃出來的小倌哪個能活?我們這還給你謀了條從良的好路子,說起來,你還得感激我們,是不是啊?”
張媒娘最後那句是沖着兩個擡轎漢子說的,兩個漢子高聲附和,隻有坐在轎子裡的青木兒滿目惶恐。
去往吉山村的山路不那麼寬敞,像是在兩座高山中間夾縫生存,此時正值九月,周遭綠意盎然,獨有一乘小小的花轎搖搖晃晃,落在這片綠蔭上。
綠蔭往前蔓延,便是吉山村。
和别的大姓村落不同,吉山村是個雜姓大村,一開始建村的人是外地逃荒而來,初始建村就有許多姓氏,後面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外姓人,村頭村中村尾,一共建了三個祠堂。
趙有德家便是落在村尾,往好了想,便是背靠青山,打柴撿野菜野果都方便,不甚好的,就是離河遠,得走半刻鐘才能到河邊打水洗衣。
因此趙有德為了大兒子趙炎娶夫郎的宴席,天不亮就去河邊堆火竈燒熱水殺雞殺鴨,還來回打了好幾趟水,家裡水缸不夠大,擦擦洗洗的用水快。
挑水對于幹了一輩子農活兒的農家子來說不算重活,但來回走了這麼多趟也着實夠累。
趙有德的夫郎周竹見他往水缸倒水,連忙從竈房出來,手裡拿着一塊布巾,給他擦了擦額角,小聲說:“打滿這次水缸就成了,三桌席,用不着那麼多水。”
趙有德老實點頭,默默地拿過周竹手裡的布巾搭在脖子上,他沒說什麼,拿起水桶再一次去打水。
周竹看着趙有德微駝的背影,想歎氣,又憋住了,今天是大兒子娶夫郎的日子,可不能歎氣,他用手背擦了擦下颌的汗,轉身回了竈房。
村子裡擺宴席,相熟的人家都會來幫忙,和趙有德家相熟的人家不少,不過來幫忙的人不多,竈房裡隻有兩個夫郎在忙活。
正在炒菜的夫郎叫紀雲,是隔壁老林家的長媳,做飯手藝不錯,他見周竹回來的神情不是很好,正在翻菜的手停了一瞬,随後又利落地繼續翻炒,嘴上勸到:
“嗐,何家村那處,我聽遠方的親戚說過,那邊跟咱們這裡的人啊,都差不多,過來的夫郎肯定也是好的。”
周竹聞言勉強揚起個笑,應道:“希望吧……”
那兩個夫郎對視了一眼,知周竹心裡難受,心裡默默歎了口氣。
可不是嘛,照理說娶夫郎是件喜事,壞就壞在,這樁喜事不是趙有德家想要的,是趙有德他爹娘硬生生丢過來的。
說是趙有德的四弟按照其兒子趙玉才的意願定了個夫郎,等十六歲就成親,結果趙玉才十六歲中了童生,眼看就要中狀元了,可不能娶個山旮旯的夫郎。
趙玉才想退親,誰知何家不願,還到處嚷嚷說他們趙家缺德,這邊退不掉親,趙玉才又不願娶,這樁親事,就被塞給了趙有德的兒子趙炎。
反正趙炎離家多年,又沒娶親,塞給他最合适。
趙有德和周竹都是鹌鹑性子,大兒子被塞了個别人不要的夫郎過來,兩人氣到極點也隻敢上門去勸,被爹娘當臉罵也不敢大吱聲,鬧了幾回不了了之。
不得已,攢了錢辦宴席。
對于新夫郎,趙有德和周竹不認識,路遠也不好打聽,不過既然這事兒沒法改,他們也不能怠慢了新夫郎,因此還特意花大錢,請了媒婆轎夫,買了大公雞去接親。
隻希望接過來的夫郎,是個好的,不然這日子,也是難過。
“是啊,人還沒來呢,往壞了想,就算是個潑辣的,你家趙炎還鎮不住啊?”另一個剁肉的夫郎也跟着勸:“你家趙炎小那會,多皮實,就沒有他不敢翻騰的地兒!”
“你家趙炎,成親也不回來?”紀雲問:“這都八年了吧?這麼多年,也不回家看看。”
說起這個,周竹連笑都維持不住,他這個當阿爹的,連兒子的婚事都沒法做主,回來了,也沒臉見他兒子。
周竹低着頭洗菜,用肩膀擦了擦眼睛:“找人去信了,沒消息呢……”
兩個夫郎見狀沒繼續聊,三兩句岔開了話題。
趙有德回來的時候把他家兩個小的也帶了回來,除了大兒子趙炎,他們家還有對雙胎,一個小哥兒叫趙湛兒一個小女娃趙玲兒,今年九歲。